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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不知道也無妨。前往送交蒲生憲之前陸軍大將的信件給永田軍務局長的蒲生家長男,正巧在暗殺發生後抵達陸軍省,嚇得一臉蒼白。這個傳聞馬上就傳遍各處了。叔叔和鞠惠,都有捧腹大笑的權利的。」

  「可是……」

  「父親沒有責備我。」貴之說。「他只是失望而已。深深地失望。我想,父親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考慮起自己未來的名譽。他放棄改變現狀了。」

  我很怕。貴之再一次重複。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我放棄改變歷史的一部分、對於或許能夠挽救的性命見死不救了。只因為自私保身。這樣的我,現在能夠在這裡吶喊什麼?我沒有這種資格。」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的。」

  「不,不一樣。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斷然回絕般的話。

  「但是,我是這個時代的人。是這個時代製造出來的膽小鬼。而我有做為一個膽小鬼,活過這個時代的義務。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要活下去。」

  貴之抬起頭來。他仰望著天空。他望著應該已經升上那個方向的蒲生憲之的身影。

  「父親留下來的那份文書,是骯髒的搶先集大成。」

  「搶先?」

  「不對嗎?父親看過了未來。他知道結果。他站在知道的立場上,去批判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今後將要去做的事。只有父親一個人準備好了藉口。除了搶先之外,這什麼都不是。」

  「可是,到了戰後,你打算把這些搶先的集大成公諸於世吧?你跟你父親這麼約好了嗎?」

  貴之望向孝史。他的眼神很柔和。

  「如果活過戰爭的時代之後,我依然是個膽小鬼的話,一定會這麼做吧。」

  「啊……?」

  「如果我依然是個想要拿父親的搶先做為擋箭牌,來度過仇視舊軍人與軍人社會的時代的膽小鬼,就會把父親的文書公諸於世。但是,如果我多少改變了,就會把那份文書埋葬在黑暗中吧。這樣一來,父親死後的名譽也會跟著消失了。」

  「——你覺得這樣好嗎?」

  「現在不曉得。」貴之說。「現在不曉得。在活過去之前。」

  貴之強而有力的聲音,即使離開了市電大道,回到了府邸,依然撼動著孝史的心。我擁有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和貴之做為膽小鬼而活下去的決心相抗衡?

  轟然通過雪道的戰車,軍靴的聲響和油味。以及眾多的人群。孝史想著這些情景,找到了一個巨大的真實。

  現在的我,也不過是個偽神——

  二二六事件結束了。

  5

  平田在三月四日回到了蒲生邸。

  他看起來已經完全康復了。照顧他的千惠,在政變剛結束的時候,曾經從醫院回來過一次;那個時候,她也通知了平田的病情逐漸好轉的消息,但是平田恢復的情形,遠比想像中的更好。

  「因為這不是中風或腦血栓。噯,只是腦部過度疲勞,休息一下就會好的。」他以輕鬆的口吻對孝史說。

  他不在的這幾天,孝史一面養傷,一面在做得到的範圍內,幫忙阿蕗。不久之後,頭上的繃帶已經可以取下,只需要貼個絆創膏就足夠了。大將自決的消息公開,許多人前來弔唁,基於故人的意志,舉行莊嚴肅穆的密葬。

  成為大問題的葛城醫生,變成一道比預期中更頑強的壁壘聳立在蒲生家人面前。醫生在二十九日的交通恢復之後立刻來訪。貴之和珠子和他一起待在起居室里,孝史小心不被阿蕗發現,跑去偷窺了一下。

  貴之露出岩石般僵硬的表情。珠子的心仿佛飄浮在距離身體三十公分高的地方,面對醫生的詰問,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孝史聽見她說「對不起」,但是聲音聽起來也心不在焉的。

  在起居室關了三個小時以上,最後總算走出來的醫生,面色蒼白。孝史在玄關為他排好鞋子。醫生看到孝史,仿佛在孤立無援當中找到救兵似地沖了過來,雙手抓住他的肩膀。

  「你沒事嗎?」

  「呃、是的。」

  「我聽說了。該不會連你都要對我那樣胡說八道吧?嘉隆跟鞠惠在哪裡?啊?」

  「請不要搖,醫生。傷口還很痛的。」

  孝史說,輕輕推回醫生的手。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被毆打,昏過去的時候,嘉隆跟鞠惠就失去了蹤影。我不曉得他們去哪了。」

  「連你——連你都——」

  「醫生,是真的。」

  四目相望,孝史拼命不讓歉疚的表情顯露在臉上。

  「我太失望了。」醫生撇下這句話,離開屋子。之後一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再來訪。至於今後將會引發什麼樣的風波,似乎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知道平田就要出院的時候,孝史要求貴之讓他第一個和平田單獨談談幾小時,貴之答應了。孝史和平田來到半地下的房間。

  坦承一連串的事情之前,孝史先向平田道歉。為他曝露了平田的能力而道歉。平田並沒有像孝史害怕的那樣驚訝,也沒有生氣。

  「我早就想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平田說。他很沉著。

  和貴之的談話、見到黑井的事、在書房發生的事、二十九日在市電大道感覺到的事——說著說著,孝史好幾次語塞了。不是因為情緒激動,也不是因為想哭。孝史只是擔心對於無法完全訴諸言語的部分平田是不懂他的意思。令孝史焦急得不得了。

  平田偶爾點頭,默默地聽著。兩人面對面,中隔火盆坐著,平田有時會用火筷翻動炭火。好像要從崩解的灰燼當中找到什麼似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聽完孝史的話之後,他用火筷挾起燒得赤紅的木炭,點燃香菸。

  「真香。」他吐出長長的煙霧。

  「你可以抽菸嗎?心臟呢?」

  「阿姨能力很強,所以心臟先受不了了。」

  平田說,用挾著香菸的手指敲敲太陽穴。

  「我的心臟很結實,但是能力不強,要是跳躍過了頭,腦袋會先受不了。就是這麼回事。」

  看著平田神情愉快地抽著煙,孝史也開始想抽了。

  「也可以給我一根嗎?」

  那是有著紅色與白色花紋,叫做「朝日」的牌子。抽起來很辣,孝史嗆住了。

  「要回去有淡煙的現代了嗎?」

  「還不能回去。你還沒有完成約定。」

  「約定——」

  「就是你是到這個時代的這幢宅邸來做什麼的。你說要告訴我的。」

  孝史發現自己拿著香菸的手指在發抖。

  「哦,那件事啊。」

  平田把香菸按進灰里揉熄。然後他的嘴角突然放鬆了。

  「你好像已經自行找到答案了啊。」

  「我?」

  「是啊。你沒發現嗎?」

  孝史凝視著平田柔和的臉。是多心嗎——不,這一定是身在陰暗的半地下的房間的緣故——他周圍的負的氣氛,感覺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讓人不愉快了。

  就像你所想像的,對阿姨來說,戰前的日本更容易居住,中年過後,她幾乎是在這裡札根落腳的狀態。只要巧妙地避開戰爭的時期,工作也容易找,生活相當舒適。「之前我也告訴過你,阿姨在過世前不久,來見還在現代的我了。」平田開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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