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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禁鬆了口氣。

  出生皇室。孩子多半是不養在自己身邊地。華南宏小地時候也沒有跟在娘親身邊多久。大多數時間都是有奶娘帶著。因此當最初享受過初為人父地快樂後。他不得不開始頭痛如何應付那一團粉嫩嫩、軟綿綿。卻極具震撼力地小東西。每每看著女兒圓嘟嘟地小身子一邊在搖籃中翻滾。一邊孜孜不倦地嚎啕大哭。華南宏與劉婉娘連奪門而逃地心思都有了。然而面面相覷之後還得回過頭。不約而同地一聲長嘆。然後猜測這次是尿布濕了還是小傢伙覺得餓。

  —當然。更多地時候。那小傢伙只是單純地想哭。

  命運就是如此有趣。燦爛輝煌往往如過眼雲煙。看盡了斷壁殘垣。還有寧靜溫馨在安然等待。

  誰能預料。當初站在山頂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地兩人。如今竟能穿起粗布衣衫。柴米油鹽地過日子呢?

  秋天到了。

  華南宏結束了一天的講課,返回家中時劉婉娘已經備好了飯菜在等。

  幸得他在皇家所學地知識足以應付這些鎮上的孩子,剛來鎮子不久,他還在為日後的生計頭痛,有熱心地村民看出他是個文化人,便請了他去做教書先生,收入雖淡薄,拼拼湊湊也能過日子。

  “相公,你回來了。”劉婉娘一身藏青色粗布衣衫,坐在桌邊笑得很溫婉。

  他“嗯”了一聲,兩眼先試探性地掃過桌子,確認了沒有出現什麼怪異的東西之後伸手抓碗,添足米飯,筷子伸向那盤最近的青菜。

  “相公,家裡的米快沒了。”

  “這些銀子你拿去。”掏口袋。

  “相公,今日女兒又哭個不停,我不知如何是好。”

  “明日你去張嬸家看看,她哄孩子挺在行地。”筷子一頓,這些事情也用得著麻煩他?

  “相公……”劉婉娘似乎還想說什麼,望著華南宏面上明顯有了倦意,終是作罷。

  兩人便很快歇下。

  半夜裡忽然落了雨,淅淅瀝瀝,水汽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滲進來,大概是覺得冷了,小傢伙又不安分地哭起來,華南宏感覺到身邊人獨自起身,似是抱了孩子慢慢地哄。

  他略覺不耐地翻過身。

  劉婉娘察覺,朱唇微咬,抱著孩子往書房走。

  心下懊悔,華南宏伸手攔住他。“睡吧。”他輕聲道,帶了命令語氣,卻又像是道歉。

  —還計較什麼?他早已不是帝王,怎可再如此挑剔?現在他所經歷的,正是一般尋常夫婦需要經歷的事情。

  “我去換尿布。”劉婉娘柔聲道。

  他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再次睡去,沒了嬰兒的啼哭,這一覺終於睡得安穩起來。第二日華南宏醒得很早,一摸枕邊是空的。他走出屋子,覺得似乎又寒冷了一些,空氣中夾雜著淡淡地水汽,沾衣欲濕。

  四處不見劉婉娘,廳堂中留書一封,說她去了鄰居家幫忙。

  初秋的清晨往往有霧。

  而華南宏就喜歡借著這片霧氣,獨自行走在江南地街頭巷尾。

  濃淡深淺,朦朧的白色中,人可以遺忘自己。這裡沒有人知道他曾是帝王,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地存在,他走過圓拱形的石橋,手指撫摸過風雨在石塊上留下地痕跡,然後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水面微漾,只看得清自己的眼——安靜的黑眸,沉穩卻真實。

  遮天蔽日的蒼白,久久不散。

  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在河的對岸,水汽與霧氣瀰漫的世界中,隱約出現了一摸水藍色的影子,身形窈窕,長久地坐在岸邊長石鋪砌的台階上。

  霧氣遮住了她的面容,但華南宏知道,那應該是個美麗的女子。

  男子精緻的唇角不禁微微抿起。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很多時候,他想著心事,獨自一人走上這寂靜的石橋,沒過多久,河的對岸便會出現一抹幽藍。隔著層層水霧,隔著遙遠的距離,這樣看不清彼此、摸不著彼此地相望。

  於是華南宏忽然就有了傾訴的念頭,他想要走過去,想要和那個總是出現在那頭的女子閒聊自己的過去。他甚至想,或許那女子也是知曉他每日必來此處,才特地來與他相伴的。這樣地想法被他瞬間搖頭棄,卻又時不時地想起。

  即使只是美

  測,也足夠惹得心癢。

  華南宏十五歲大婚,二十歲登基,帝王生涯中他的身邊不缺佳麗名媛,他只要招一招手,登時會有無數佳人紛涌而來。無論是傾國絕色或是清水芙蓉,他見得太多。

  因此很多時候他不得不把她們放到一個較低地位置,新人笑,舊人哭,他既參與其中,又冷眼旁觀。

  腦中不知不覺又會想起那片金碧輝煌的宮殿。經歷了離亂戰火,會有新的能工巧匠重建精巧宮室,會有新地名貴珍品如流水一般湧入宮中,會有新的絕色佳人廣袖翩翩,更會有一位躊躇滿志的新帝王接手滿目瘡痍地攤子,重振旗鼓、再造山河。

  —可是那些已與他無關了。

  二十年如一夢,現在他想把握的,只是這些簡單而美好的小幸福而已。

  (二)

  暮色四合。

  華南宏回家的時候,卻見飯桌上多了一人。那**一身簡單地淺紫色襦裙,腦後綰了個烏黑的髻,看背影像是隔壁家的沈舞兒。

  “相公。”劉婉娘忙不迭去替他盛飯,華南宏兩眼掃過桌子,一碟子賣相極佳的紅燒肉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在最中央。他的眼皮倏地跳動了一下,輕聲湊到劉婉娘耳邊:“今日的菜是你做地?”

  劉婉娘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頓。“不是,舞兒她正好來串門,順便幫我準備晚膳罷了。”

  “嗯。”華南宏方放下心來,夾了一筷子送出口中細細品味,倒真是不錯。

  那沈舞兒是他們隔壁鄰居,面貌平平,卻是個極為熱情善良地女子。劉婉娘自小養尊處優哪裡會持家,甚至連基本的家事都不會做,多虧了沈舞兒平日幫著,這才漸漸地好起來,也因此兩人處得頗為親密。

  華南宏顯然對兩個女人地話題毫無興趣,隨意地嚼著米粒,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飄。

  “婉娘,我……”不知說了什麼,那沈舞兒朱唇一抿,兩行清淚潸然而下,華南宏剛回過神來就看見她揪著帕子開始哭,“我相公他說,那小妾有了……”

  “豈有此理!”劉婉娘一掌扣在桌上,接觸到華南宏怪異的眼神,忙不迭斂了下去。“舞兒,平日那丫頭恃寵而驕,若她在生了兒子,你地日子可怎麼過?”

  沈舞兒低頭垂淚。

  —母憑子貴,這條規律不論是對王宮貴族還是市井平民都一樣適用。

  劉婉娘蹙著柳眉,不知怎的,忽然就回想起那段久遠的過去。

  —那個時候,她坐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鳳椅,明紅色翟鳳禮裙迤邐,香腮勝雪,明珠搖曳。她獨自享受著那片繁華錦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她卻從沒有真正地做過一回自己。

  如今她開始思考,多年的宮闈生活究竟教會了她什麼。

  “婉娘?婉娘?”沈舞兒晃晃她的胳膊,“你在聽麼?”

  “嗯,我在聽。”劉婉娘望見華南宏起身離開,顯然是不願意摻和到女人的話題中。

  “相公還讓我照顧她,可我分明沒有懷過孩子,哪知道怎麼做呢……”沈舞兒眼看又要落淚。

  “給她灌點紅花……紅、紅糖水吧。”

  沈舞兒點了點頭,拿帕子拭乾眼淚。

  *

  夕陽的光暈穿過窗紗,靜靜灑落在乾淨的屋子裡,從她的角度望去,坐在桌前翻閱書卷的華南宏仿若融入了那片絢爛的橙紅,光線沿著男子英挺的輪廓蔓延,每一處稜角,每一抹細微的不同,她總是善於捕捉。

  視線先是掃過他的眉,沿著鼻樑一路向下,最後停留在那輪廓清晰的薄唇,劉婉娘五指扣住門沿,半個身子傾探,烏黑的長髮由女子肩頭滑落,幾僂清香很快消散在微涼的風裡。

  站了許久。

  劉婉娘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十分習慣這樣的遙望。

  不論是早在那片繁華寂寞的九重宮闕,還是如今江南水鄉的僻靜小鎮,她永遠維持著跟隨與瞻仰的距離,不曾改變分毫。

  思緒輾轉回到很多年前,她初見華南宏地那個寧靜的午後。

  *

  她穿著長長拖曳的正紅色留仙裙,在眾多婢女簇擁之下步入廳堂,柳眉輕挑,帶著些許好奇,偷偷瞥過那個身穿明黃色錦緞地少年,然後禮數周全地上前施禮。

  雙手溫婉疊在胸前,耳畔還能聽見翠玉流蘇碰撞的叮咚聲。劉婉娘聽見爹爹帶了笑意小聲對那個少年開口:“殿下,這便是小女。”

  十四歲少女心中已經懵懂地開了一扇門,她抬起頭,在對方的雙眸中看見了自己。

  於是就在她望見他瞬間,徹底淪陷。

  華南宏地面容無疑是清俊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劉婉娘竟有些好笑地發現自己記不得初見時他的容顏。那日面見之後,她很快被告知自己將要成為太子妃,將與那個少年共度一生,一顆心登時雀躍起來。

  劉家權傾朝野,但算到劉婉娘他們這裡,只不過是個牽扯甚遠地旁支,恰好出了個規規矩矩的女兒,又勢力微小便於控制,於是她被選上。

  然而那個時候,她並不了解這些。

  她只是做著自己將要成為太子妃的美夢,沾沾自喜地等待著鳳冠霞披來迎接。

  就在大婚前幾日,劉婉娘忽然聽說華南宏要來看她,她喜得一夜未眠,第二日天還蒙蒙亮就躍下床榻,將櫥櫃裡最華麗的衣衫一件一件地往身上比,足足裝扮了兩個多時辰才往廳堂等待。

  正值夏日,滿池地荷花都開了,嬌軟欲滴,風起清香四溢。

  她走過蜿蜒的木橋,忽然望見花園裡隱約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分外熟悉。

  然後她驚愕地發現,其中一人是華南宏。

  —少年容貌英俊如昔,修長的五指正緩緩拂過身側一的面頰,劉婉娘認得那少女是府中的貼身婢女秀珠。

  她想也沒想地奔回房間,擦去湧出的淚水,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去廳堂等他。

  華南宏隨後步入,稱讚她溫婉賢德、禮數周全,她笑而不語。

  只是第二日,那名喚作秀珠地婢女卻被莫名杖斃。

  —從那時起,她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最陰晦醜陋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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