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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自殺那天,她曾突然問他,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怎樣?

  他看著她,久久地,努力笑笑,說,就算你不在了,我也會好好活在這個世界的。男人是很堅強的。

  她點點頭,說,你猜,如果你不在了,我會怎樣?

  他震驚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她低頭,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

  他輕輕地,吻了她的額。

  姜生,謝謝你,這段日子裡,為我做的事。我很開心也很幸運,有生之年,能娶你為妻。只是,此後的日子,我仍要為你繼續做這件事。

  不要怪我。

  你瞧,我傻了。

  應該是:你要狠狠的怪我!

  姜生,我不要你有情可死!也不要你有愛可殉!我只要你好好地在這人間,好好地繼續愛,好好地繼續活。

  即使我不在這個世界了。

  【尾聲浮生夢】

  起落參商終不見,人如棋子夢如真。

  雲中誰寄錦書來。

  272他說,我現在在乎了。

  不覺又到聖誕節。有雪飄落。

  我在小島的宅子裡,依然是程太太。

  只是,再也沒有那個閒敲棋子落燈花的程先生。

  那個孩子,生化妊娠了。醫生說,這是很常見的早期流產,一般發生在妊娠五周內,很多人都會當做推遲的月事無視掉,只是程先生,您的太太求子心切,太早地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

  當時的程天佑,就在我的床邊。

  他點點頭,送走了醫生。

  他說,姜生,你沒事吧?

  我沒作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著他,淡淡地說,如了你的願對嗎?

  然後,我笑笑,說,你說得對,有些話為時過早,我得生得下來。我果然,生不下來……我連你的孩子也生不下來,我還怎麼能去苛求,你愛我?

  我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他走到我面前,抱著渾身發抖的我,喉嚨里,生生壓抑的,是克制的痛苦喘息。他說,姜生,對不起。

  我卻知道,我不能怨他,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無法再懷孕——確切地說,因為RH陰性血的關係,即使懷孕,我也無法保住自己的孩子,在足夠的月份,它會因為溶血,自然流掉——只是,人,總不甘於命。

  可是,我卻仍怨他,拍打著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洩掉自己失子的痛苦。

  就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在這一刻,看似要緩和下來的時候,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陡然落下——

  網絡上突然出現了很多年前,小魚山不堪回首那一幕的視頻截圖。

  然後,我倉皇地扔掉手機,關掉電腦,將自己封閉在森森的程宅里,網路上,關於“程太太”的流言四起,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

  ——她好像是我大學同學呢。大學的時候,就常見有豪車接送了。

  ——她是我高中同學,十幾歲就跟著有錢的子弟混了,嘖嘖。

  ——她是我幼兒園的同學……

  ——原來,這個“程太太”不簡單啊,要不怎麼能勾走程家繼承人……

  ……

  有些痛苦,是不堪回首的。

  程天佑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像一隻見不得光的倉鼠一樣,躲著;他看著我,意外地冷靜,說,或許,你該離開這裡好一些。

  我抬頭,看著他,茫然至極。

  他說,你在城裡,難免被打擾,我怕影響你的心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著他,說,你是怕影響到你的心情吧!

  他說,隨便你怎麼想。

  我突然像傻了一樣,說出了自己曾經鄙視了無數次的傻女人才會說的傻話,你說過不在乎的!

  他說,我現在在乎了。

  那一天,他用五個字,殺得我丟盔棄甲。

  然後我就一直哭,我像個脆弱的傻瓜一樣,一點都無法冷靜,無法清高,只會哭,喃喃著,你說過不在乎的……

  涼生回到程宅的時候,程天佑已經失蹤了五天。這五天裡,我撥打過他無數次的手機和電話,並沒關機,卻從不回應——這比關機更令人窒息絕望。

  程天佑的母親,從香港來到了這裡,我第一次見到了這位一直傳說中的太太——我的婆婆,卻是在這般狼狽的時刻。

  她人很好,向佛,言少。

  涼生回來的時候,也見過了她,喊她舅母。

  她看涼生的表情,甚是愛憐。

  她要涼生在國內多住些時日,涼生便托口公司事務太多婉拒了,他說,我回來取些資料,這就走。

  院子裡,我撞見涼生的時候,愣了,他看到我,也愣了,最後,還是走過來,他說,最近好嗎?

  我抬頭看看他,努力笑笑,說,好。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生活中暫時遇到的這份不如意,他是我的哥哥,我不想他為我擔心。

  他放心地點點頭,又問,他好嗎?

  我點點頭,說,他很好。

  相顧無言。

  我抬頭,說,你好嗎?

  他點點頭,微笑,說,好。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沈小姐,又問,她好嗎?

  他沉默了一下,看著我,微微一笑,非悲非喜,說,她剛才告訴我她很好。

  後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知道,那天程天恩對我說,聽說三弟又回國了,我得去找他敘敘舊。

  於是,當天夜裡,涼生突然出現在我的房中,劉媽嚇得臉色蒼白,卻只能退出房門外。

  我看著他,起身,緩緩地走到露台上去。

  他跟了出來,他說,這一切,天恩都告訴我了!你不好!你過得並不好!姜生……

  未等他說完,我突然打斷了他,轉臉,看著他,說,我的公爹一直是個散仙般的人物,聽說,是因為很久之前,爺爺文革中的遭遇有關,他才習慣遊戲人間。

  涼生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我說,所以,這麼多年,我的婆婆過得極其辛苦和不易。但是,她告訴我,好名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丟了,就再也不能擁有。

  我說,她說,對於年輕女子來說,好名聲是她最好的嫁妝;而當你老了,好名聲又是你留給兒子最體面埋葬自己的棺槨。

  我看著涼生。

  涼生也看著我。

  在這靜寂的長夜裡。

  在這漫天星辰的露台上。

  最終,他點點頭,只是將一個信封遞給我,沒再說話。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手裡的信封,抬頭,疑惑地望著他。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低低的,睫毛那麼清晰,如同墜翼的天鵝一樣,努力輕鬆地一笑,說,這信封里,是一張飛法國的機票。

  機票?我遲疑了一下。

  他點點頭,聲音竭力地平靜,他說,以前我有個戀人……只是,後來,是我不好,去了法國,讓她等了我四年。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仿佛是在克制某種情緒後,說,拜託你告訴她,這一次,換我等她,多久都沒關係,我等她。等她想起我,等她記得她愛過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說,那這你應該給她才對。

  他笑笑,說,機票呢就放在你這裡了,等她想起我,她會來找你的,記得把這張機票給她。記得一定告訴她,我……

  我低頭,沒說話,眼尾有一抹酸澀的涼意就那麼直衝眼眶。

  剩下的那三個字,涼生沒再繼續說下去,他說,我走了。

  於是,他就真的走了。

  我卻連說聲再見的勇氣,都已沒有。

  我忘記自己在露台上待了多久,直到程天佑緩緩地從屋子裡走了過來,他黝黑的眼眸,如同貪吞掉冷夜的獸,我才回過神來。

  他將一條羊絨圍巾搭在我的身上,說,怎麼站了這麼久?不冷嗎?

  我回頭,看著他,下意識地將信封擋在身後。

  ……

  就這樣,小魚山的那根稻糙,導致我被刺配回了小島的家。

  離開程宅的那一刻,我仍不死心,傻傻地將那把鑰匙掛在他胸前,就像是之前,他掛在我胸前那樣,我說,我等你。你要記得回家啊。

  直到那一刻,我仍相信他是情非得已。

  他沒說話。

  車門關掉那一刻,我聽到,金屬落地的聲音。

  清脆,而絕情。

  273對不起。

  2013年的聖誕節,我抱著一個蘋果,慢慢地啃,直到手機突然響起的那一刻——我手忙腳亂地拿起電話,說了一聲,喂,我就哽住了。

  那一刻,滿嘴的蘋果,吞不是,吐不是,說話也不是。

  他在電話那段,說,聖誕快樂。

  然後我就哭了。

  他說,你沒事吧?

  我點點頭,說,我很好。

  我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那段,他沉默,我立刻戰戰兢兢地解釋,說,對不起,我不問了,我不哭了,我不煩你,對不起,對不起。

  274心愿。

  在她倉皇的對不起聲中,他掛掉了電話。

  熟悉的小院,眼前的樹枝影里,是一扇窗,窗前,是她啃著蘋果,接起電話,明明傷心地哭,卻又倉皇道歉的畫面。

  她哭著鞠躬,邊鞠躬,邊道歉——即使電話那邊的他,根本看不見。

  這一幕,他看得心酸不止,紅了眼眶。

  他也倉皇地轉身,他生怕自己忍不住,衝進了房裡,將她緊緊地抱住,不管生死是明天還是今晚,不管未來怎樣,只要同她在一起,哪怕一秒的時光。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她的心裡有了自己,他不想一旦自己死去,她便在這世界上,傷心欲絕地一個人面對;他寧可在他活著的時候,她慢慢對自己淡了感情。

  離開的時候,一根枝椏突然划過了他的臉,他輕輕推開,卻發現上面刀刻著的蠅頭小楷,扯過來定睛看,卻是一行詩——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那是2012年的聖誕節,她刻給自己的話,彼時,他送給她一條星月項鍊。

  ——我剛為這禮物去刻了一行字,我的心愿,在樹枝上。

  ——什麼字?我去看看!

  ——不行!我的心愿。明年這個時候,才准看。前提是,你能找到這條樹枝,這行字。

  ——好吧。

  回憶奔涌而來,嗜血般的腥甜,他回頭,看著窗戶前,那個依舊在哭著啃蘋果的她,眼淚終於衝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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