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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僵立著毫無反應,幾個男孩子覺得不痛快,衝上去推倒她,七八隻手在她頭臉上戳來戳去,編著口號說:“常曉春,不要臉,爸爸姑姑會偷人,生個女兒要私奔……”

  “不准罵我爸爸!”

  她尖叫著,用頭去撞每一個圍住她的人。她什麼都不管了,只想把每一個罵爸爸和姑姑的人打扁。

  因為是女孩子而手下留情的男孩們,看她表現得完全像個瘋子,便都捲起袖子暴打她。

  她很快被打趴在地。嘴裡吃了灰,手不停地掙扎,一不留神抓住一個人的頭髮。

  那個孩子吃了痛,下狠勁踹她,一下踢中她的肚子。

  她險些吐出來,只好鬆手。

  “別打了。”時光說。

  男孩們漸漸停手。

  躺在地上的常曉春,辮子繩被揪斷了,頭髮亂糟糟地蓋在臉上,嘴角流著血,雙手捂著肚子,手背上青紫一片。她表情痛苦,卻一聲不吭。

  時光沒想把她弄得這麼慘,冷著臉問她:“為什麼不哭,你要是求饒,我早讓他們停手了。”

  她反問他:“為什麼騙我?”

  “因為……討厭你。”他說的很沒底氣。

  常曉春緩了緩氣,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支撐自己,歪歪扭扭地站起來。

  時光伸過來的手被她打掉。

  她倔強地對時光說:“還以為你真要跟我逃走呢,原來你連逃走的勇氣都沒有,膽小鬼。”

  “我不是膽小鬼!”

  時光一急,把她推倒。

  她躺在地上大叫:“跟我比,你就是膽小鬼!”

  時光面紅耳赤,抓住她的衣領,舉起拳頭。

  她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後的人,失望地說:“原來,你和他們沒什麼不同。”

  揪著她衣領的手鬆了松,她很輕易就撥開了。

  脫離了鉗制,她再一次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我也沒有爸爸,我跟你一樣難過。”她對時光說,又像對自己說,“可是,我才不會像你一樣靠著欺負別人來掩飾自己的恐懼。我也不會像你一樣不敢面對現實!我根本不會在乎你,因為在我眼裡,你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幼稚鬼!”

  罵完之後,不管有沒有人撲上來打她,她背對著所有人,一瘸一拐地走出火車站。

  出了車站,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心裡一片茫然。她不知該往哪裡去。唯有扭頭向家的方向走。邊走,邊舔了舔自己的手心,再狠狠攥緊拳頭。

  “不疼,一點都不疼。”

  走到半路下起傾盆大雨。她沒有傘,也沒心情躲雨。

  從中午走到傍晚,她渾身濕透地走到家,一開門便看到媽媽氣哄哄地在客廳里踱步。

  “你死到哪兒去了!”

  媽媽的拳頭舉起來,她疲憊地閉上眼睛。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身上,她抬頭對上媽媽驚訝的目光,順著目光看向自己,看到褲子上多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木僵的腦子想了一會兒,哦,大姨媽來了。

  在房間換著衣服,肚子忽然一陣劇痛。這種劇痛比那些男生們的拳頭恐怖一百倍。她蜷縮在床上冷汗直流。

  “媽……”

  痛到絕望,只能呼喚身邊唯一的親人。

  媽媽聽到聲音走進來。

  她抓住媽媽的衣角哀哀哭訴:“媽,肚子、肚子疼……好疼……媽……”

  也許是她表情太慘了,媽媽沒罵她,還握住了她的手。她幾乎休克,感覺不出媽媽的掌心是冷是熱。

  喝了媽媽倒來的甜甜的水,又吃了幾粒藥,她昏沉沉睡去。

  挨打、淋雨、痛經,堪比涅盤的痛苦持續了三天。

  三天後,舉起看似毫無變化的雙手,她知道她期盼的“長大”降臨了。一夕之間,她的身體悄然改變,血脈向著新的方向生長,永遠不可逆轉。

  多虧了痛經,她把時光的事暫時拋到腦後。平靜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不能想到他,一想到肚子就痛。她痛,是因為傷心,並不是恨他。

  她太理解他的痛苦,他就像曾經的自己。她恨不起來。

  自己在火車站說的那些話,一定傷了他的心吧。

  說好了只要他開心,自己做什麼都行。可是一旦傷害到自尊,她就忍不住還擊。

  他一定更討厭了她吧。

  算了吧。等到了初中,一切重新洗牌,她就跟他徹底成為陌生人。

  躺在床上,想好了將來的打算,她稍稍鬆了口氣,想再睡會兒,電話鈴響了。

  媽媽不在家,她只好自己起來接。

  拿起話筒的一刻,她突然有強烈的預感,是他。

  “請問常曉春在嗎?”

  柔和沉靜的嗓音,真的是他。

  “我……”嗓子堵住,她咳了咳說,“我就是。”

  沉默。

  他不說話,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肚子隱隱作痛。

  “現在有時間嗎?想見見你。”

  說這句話似乎花了他很大的力氣。

  她答應了。

  時光說在前面的郵局等她。

  她掛上電話,馬上去洗臉換衣服。額頭和臉頰還貼著創可貼,洗起來不是很方便。弄了不少時間,頭髮等不及扎了,梳了梳就跑出去。

  她想他說不定是來道歉的。如果他道歉,她就原諒他。

  跑出小區,看到郵局就不再跑了。她理理頭髮,慢慢走過去。

  時光白衣藍褲,背靠郵筒站著。郵筒邊上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她跟他打招呼。他直起腰,對她笑了笑。她感覺不出他這笑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或者是她變得遲鈍,或者是他一夕之間長大。總之,她再也不能輕易看懂他了。

  “找我有什麼事?”

  她努力讓自己不卑不亢。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告訴她說:“我要走了。”

  “走?去哪兒?”

  “去青島。那邊有人找我媽做橡膠生意。我媽很早就有出去發展的想法,現在家裡出了事,她就決心走了。”

  “哦。”她看看腳尖,言不由衷地說,“離開這裡也好。”

  “你巴不得我走吧。”

  “我……”

  “啊,我忘了。你說過你根本不在乎我。”時光又靠回郵筒邊上,別過臉,不讓常曉春看到他難過。

  常曉春想碰碰他,告訴他那只是自己的氣話。可是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無所謂。”他忽然轉過頭,難過變成了譏誚,“其實我本來可以不走。我媽說我要學會獨立,要讓我留下跟保姆過日子。可是一想到你在這裡,我就倒胃口。”

  常曉春攥緊了收回的手,忍了忍心裡的酸疼,沒好氣地問:“那你何必來見我。”

  “有東西還你。”時光的手插進口袋。

  常曉春立刻想到她的蝴蝶相框。上回一團混亂,她不知道把它丟哪了。

  時光還給她的並不是相框,是很久之前,她送他的卡通印章。

  “這個還給我幹嘛,扔掉。”她拿印章撒氣。

  時光看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印章:“隨你吧,反正跟你撇清了。我走了。”

  他拉開車門,想了想,最後對常曉春說:“我一定會過的比你好的。再見。哦,不,應該不會再見了。”

  車子緩緩起步,遙遙遠去。

  什麼嘛,連句對不起都不說。

  常曉春對著遠去的車屁股踹了一腳。走了兩步,又退回去,撿起印章揣進口袋。

  又是一個人了啊。她對著夕陽嘆息,抹去眼角的濕潤,心裡有種微妙的輕鬆。

  一個人沒什麼不好的。想怎麼跑怎麼跑,想怎麼跳怎麼跳,不會有人叫自己笨蛋。

  吊兒郎當地跳了幾步,印章從口袋裡掉出來。

  她撿起印章,吹了吹上面灰。皮卡丘對她微笑著,真讓人懷念哪。她揭開蓋子,想仔細看看,卻發現裡面被掏空了,塞了一張紙條。

  心裡咯噔一下。

  紙條上有一行整潔的字跡——

  我討厭你,但我更討厭喜歡你的我自己。對不起。

  眼淚滴落。

  她狠狠把紙條和印章都摔在地上,罵道:“我也討厭你,我也很討厭你,臭小子!”

  罵過之後,又委屈地哭起來:“可是……我也……喜歡你啊……”

  每次他說傷人的話,做傷人的事,她都可以假裝不在乎。因為在乎也沒有用。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只會討厭自己而已。

  她根本沒有想過,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他還會喜歡她。

  他喜歡她?那麼是不是剛才,她只要努力一下下,他就會留下來?

  一想到這個,她就不能控制地跑起來。

  她要去追他,告訴他,她也喜歡他。無論他討不討厭自己,她都喜歡他!

  所以,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只記得最後她摔倒了,無計可施,只得跪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然而不管她怎麼哭,時光就如同每一個從她生命中出走的親人,再也沒有回頭。

  兩手空蕩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頭一次,她感覺自己一無所有。

  人到一無所有的時候,總非常強烈地想要抓住什麼,無論是什麼都好。她想起時光最後送她的印章,被自己一生氣扔了。她跑回原來的地方,跪著、趴著,仔仔細細地找,卻始終找不到。

  終究是丟了。

  後視鏡里,常曉春向他踹了一腳。

  這麼討厭他啊。他苦澀地笑。原本只是想道別的,卻又任性地說了傷害她的話,她不討厭他才怪。

  其實媽媽問他的時候,他很想留下來。他很想留在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這裡有很多他留念的人和事,比如,常曉春。可是一想到他對她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一想到會被她用那種恨透的眼神看著,他就覺得自己還不如走掉。

  車向機場駛去。

  他打開書包,取出一個黑色相框。撿到的時候,相框被一張海報包著的,上面寫:時光生日快樂。

  一看就是常曉春的字跡。

  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當然就是他的了,他不會還給她。

  帶著這副相框和相框裡的蝴蝶,他去了機場、車站、陌生的旅館、海邊,最後來到海邊的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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