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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長孫無忌,此時也保持了沉默。於是,幾位宰相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先處置其餘主犯:諸如陳國公侯君集、城陽公主駙馬杜荷、長廣公主之子趙節、漢王李元昌等。另外,還有好些牽連到謀逆之事中的太子一派臣子,也紛紛被投進了大理寺獄。甫空出些地方的大理寺獄再度人滿為患,便有御史上摺子催促大理寺、刑部早些處置涉入庶人祐謀逆事中的犯人。證據充分者,按情節輕重,判處斬首或流放;證據不足者,便乾脆放出來。

  幾乎已經無心政事的聖人默許了,接著便下詔廢太子李承乾為庶人。但對於接下來的處置,他卻一字未提。

  時隔數月,崔淵終於再一次踏入大內。他隨在宮使身後,緩緩地穿過偌大的殿閣、廣場,來到武德門前。晉王李治正在門外等候,見他來了,便將身邊的宮人都遣退了:“子竟,近來如何?”

  “我只知外頭風雲變幻、巨浪滔天。這些風風雨雨卻都教阿爺、叔父擋在外頭,不曾驚擾家人。”崔淵回道,“只是,吏部關試之期一推再推,便不知何時方能謀得職缺了。”紇干承基告發太子謀逆之後,他便十分規矩地待在家中,靜觀其變。直至目前為止,所有事都仍在意料之中。太子一派倒下,魏王一派自然便氣焰囂張起來。太子被廢的聖旨甫發出,他們便已經謀劃著名要上摺子請立魏王。約莫這兩日便會再攪起一陣陣波瀾罷。在這一片亂局裡,他們都在尋找、都在觀察、都在等待:晉王的轉機究竟在何時?何地?

  “我倒是覺得關試遲些也好,你在長安總歸能待得久些。”李治道。

  崔淵察覺出他隱約透出的幾分不安,接道:“大王若是身處風雲之中,我也不可能放心離開長安。”太子之位若不能定下來,他便是外放也不得安寧。若是實在不成,也只能且在京中多待一段時日,直到大事已定為止。

  聞言,李治終於露出了笑容:“有子竟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大王將我喚進宮,可是有什麼事吩咐?”崔淵又問。

  李治輕聲道:“阿爺最近心裡難受,我時常寬慰他,一時也無濟於事。思來想去,若你以王右軍的筆跡多寫幾幅字出來,或許能讓他開懷一些。”說到此,他又喟嘆道,“最近我也一直在練習。許是習字之心不誠的緣故,並沒有什麼進展,也不忍心拿去給阿爺評點。”

  “大王純孝,此心又有何處不誠?”崔淵道,“之所以暫無進展,或許是近來發生的事太過頻繁,影響了大王的心境。”

  李治略作思索,頷首道:“你說得有道理。咱們先在武德殿寫幾幅字,而後再去兩儀殿探望阿爺。若是能遇上幾位重臣,眾人三言兩語說起來,也更容易讓阿爺高興些。”平時聖人便偶爾會與愛臣們議論書道,一向也頗為得趣。若是引起了聖人評點的興致,這多日來的陰鬱情緒或可開解一些。

  於是,兩人磨墨動筆寫了幾幅字,待墨汁稍幹些便徑直往兩儀殿去了。

  到得兩儀殿前時,外頭正巧是王方翼與崔澹守著,朝著他們使了個眼色。

  李治步子略緩了緩,便聽裡頭傳來了李泰的聲音。他抿了抿嘴唇,一時拿不定主意是進還是退。崔淵則眯起眼,十分自然而然地聽起了裡頭天家父子二人的談話。

  ☆、第一百九十八章得意而驕

  兩儀殿內,聖人難得露出幾分笑模樣,靜靜地看著李泰提起銅壺一挑一放地泡茶。他生得像舅舅長孫無忌,體胖如麵團。若說李治煎茶泡茶時顯得尤為玉樹臨風,他便有幾分憨態可掬之狀。然而,看在聖人眼中,卻是同樣的惹人心疼。

  “幾日不見阿爺,便似消瘦了些。”李泰低聲道,目光中透著幾分真切的擔憂,“方才去見阿娘,她的精神也不像以前那般健旺了。孩兒覺得,很該將那些佛醫、道醫再叫進宮來,給阿爺阿娘診治一番,細心調養才是。”

  聖人輕輕頷首:“確實該如此,還是你有孝心……”他又想到了李承乾與李祐,胸口便一陣發悶。短短一個月內,便先後有兩個兒子謀逆,還都勾結了他信賴已久的功臣。李祐與陰弘智,李承乾與侯君集,這四重背叛簡直一度令他心念俱灰。時不時地,他便會想到:難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信錯了人?或者多年來舉止失誤?做了許多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好好的愛子與功臣才會輕而易舉地背叛他?

  “阿爺心寬些罷。”李泰寬慰道,“許是以前孩兒有些太隨意了,才教大兄生了誤會,以為孩兒不尊敬他。往後,孩兒一定好生孝順阿爺阿娘,愛護兄弟姊妹,不教他們受委屈。”說著,他便半是頑笑半是試探道:“這幾日,孩兒聽說有人上摺子提議立太子之事。阿爺很不必理會他們,孩兒的修養尚不夠,哪裡能當得了太子之位?”

  聖人一向對愛子沒有任何防備,也並未往別處想,便道:“眼下除了你,還有誰能入主東宮?你也是朕與觀音婢的孩子,說到出身、才華,樣樣都無可挑剔。”說到此,他突然沉默下來,想起了嫡長子當年出生時自己的興奮與激動。誰又能料想到,父子之間竟會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教養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麼差錯?才教出這麼一個不孝不悌的混帳東西?

  李泰喜出望外,雙眼之中瞬間便騰起了野心的火焰,趁熱打鐵道:“那阿爺儘管放心就是了。我絕不會像大兄那樣,為權勢所迷,懷疑自家兄弟。九郎與我年紀相差將近十歲,身體弱,性情也溫和,我疼愛他還來不及呢。若是我底下那些孽障待他不尊敬,他日我百年之後,必將那些孽障都除去,讓他繼承大位。我們都是阿爺阿娘的兒子,沒有我享足了富貴榮華,卻讓他看晚輩的眼色行事的道理!!”

  他說得十分動情,到極致處,甚至連自己都生出了幾分感慨。聖人更是聽得眼圈都紅了,猛地將圓滾滾的兒子摟進懷中:“青雀啊青雀,有你這番話,阿爺也能放心了。雉奴往後就交給你照顧了……”

  殿外,李治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加快腳步離開了。他走得越來越快,崔淵不得不小跑了幾步,才得以跟上他。待周圍再也沒有宮人時,李治終於停了下來,將手中的幾幅字撕成了碎片,宛如困獸一般低聲吼道:“這種話虧他也能說得出口!!當人人都是傻子不成!!”殺盡兒子讓阿弟繼位?!這種虛偽至極的話,換了誰都不可能信!“偏偏阿爺居然會信他!居然傻得相信他!”

  這一瞬間,他忽然體會到了長兄李承乾的痛苦。分明他們都是嫡出之子,看似同樣得到疼愛,但偏偏李泰巧言令色,比他們更能討得爺娘的歡心。如方才那般的滿口謊言,人人聽來都知道是假,但平日英明無比的阿爺卻偏偏信以為真!

  若是李泰成了太子,若是李泰繼承了大位——他絕對不可能活得太久!他的皇太弟之言論已經放出去了,又怎能容得下他?說不得便會栽贓他謀逆,將他這一脈全部剪除!或者,乾脆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教他無法擁有自己的血脈!皇位兜兜轉轉,都仍只能在他的後代手中!

  此時此刻,李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猛然發覺,自己已經被李泰推入了絕境。

  “子竟……子竟……他是我嫡親的兄長,為何卻待我如此狠心?!”十五歲的少年郎有些茫然地問道。他先前只想在兩位兄長相爭之時漁翁得利,適當地推波助瀾,卻從未生出真正下手傷害他們的心思。到了如今,他卻忽然回過神來:長兄倒下了,他便是李泰最大的敵人。李泰定會將曾經在李承乾身上用過的手段,都盡數用在他身上。不,說不得他連這些手段都不屑於用,只待爺娘百年之後便徹底將他拔除。

  “大王不必驚慌。”同樣聽了那一番話的崔淵卻比他冷靜多了,微微勾起嘴角,“魏王太過心急了。大王想想,連咱們都能聽得出他的虛偽,朝中諸臣又何嘗聽不出?皇后殿下又如何能信任他?陛下也是一時受了他蒙蔽,待回過神來,便會發覺其中的蹊蹺了。”

  過猶不及。魏王李泰盯著東宮之位實在太久了,眼見著太子被廢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想早些將這個位置攬入懷中。然而,他這般急切卻落了痕跡,說出“殺子傳弟”的話,則更是一著再明顯不過的敗筆。

  嘖,成也孝悌之念,敗也孝悌之念。李泰心太急了,急得將滿腹聰敏都丟得一乾二淨,滿以為糊弄住爺娘便能成功。

  做完該做的那些事之後,他們一群人都在等著屬於晉王的時機,卻想不到,魏王會親自將這個時機送上門來。

  聞言,李治也略微平靜下來:“你說得是。”他尚未走到絕境。阿爺阿娘是李泰的憑仗,又何嘗不是他的憑仗呢?只要他們尚在,他便有翻身的機會。李泰做得越多,失誤越多,便越會讓爺娘失望。那時候,他們心心念念的一切,便都將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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