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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衣甚至不敢拍他的背,雙手無處安放:「怎麼回事啊,這是怎麼回事,當家的,求求你了,你千萬千萬不要嚇我……」

  許杭在嘔血的時候,只覺得那血不是從腹中出來,而是從心口擠出,因為他的心臟一收一縮,一陣比一陣疼。

  真是奇怪,這不是他頭一次直面死亡。

  滿門被屠的時候,他可是見過更慘烈的場景,生離死別的痛他早就飽嘗了,這次又有什麼不同呢?

  可是分明就是不一樣。四肢百骸到頭髮絲兒的地方,都在叫囂疼痛。

  他這麼一咳,脖子上的鏈子不明不白就斷了,蝴蝶吊墜掉在血泊中,那是段燁霖替他隱瞞下來的母親的遺物,為了這個東西,他還挨過喬道桑的一頓打。

  許杭撿起它,把它拽在手心。

  吊墜還在,那個人,卻沒了。

  「哈……哈……」許杭吐夠了,身子一轉,就地倒在石子路上,仰面看著太陽,腦子裡空空一片,嘴裡苦得難受,他擦了一把血放在眼前看,「…真好。」

  蟬衣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心急如焚:「您病糊塗了,這…這好什麼呀?難道是毒癮又犯了嗎?明明都好了呀……」

  許杭胸膛劇烈一挺,喉頭一熱,雖然來得及捂住嘴巴,但是湧出來的血還是從指縫間流下去了,溫溫熱熱沿著脖子滴落。

  他搖搖頭:「…沒事…我…已經…徹底…好了…」

  他知道的,他好了。就在剛剛,徹底好了。

  因為已經有一件比毒癮還痛苦的事情出現了。

  發毒癮的時候,他恨不得即刻就死了,可是現在,他連死也不想死,鬼魂也是有靈識的,他只希望有沒有一道天譴砸下來,落在他頭頂上,讓人即可就能魂飛魄散,一點兒菸灰和氣息都不要留下。

  這樣才不會疼。

  他這麼躺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石子路上,皮膚微微有些被燙傷,他不想動也起不來,覺得自己像是無垠沙漠裡一株枯死千年的胡楊樹,又像是一張風乾了的人皮,任烈日澀風摧殘搖曳,了無生趣。

  耳聽得有哭聲?誰在哭?

  遠得像是從上個世紀傳來的迴響。

  他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不是自己,他的眼窩乾乾的,像進了沙子一樣干疼。

  哦,是蟬衣啊。

  許杭遮著自己的眼睛,氣息微弱地說:「蟬衣……連他都走了。」

  蟬衣愣住了:「當家的?」想了一下,蟬衣才意識到這是個多麼可怕的消息,一下子捂住嘴,不敢置信:「您不會說是段……不是的、不會的!」

  那個段燁霖啊,是個多霸道的傢伙,他曾把自己囚了四年,他曾把日本人打得屁滾尿流,他曾讓覬覦賀州的敵人聞風喪膽,他曾讓不可一世的洋人慘澹下台……

  所有人都當他是戰神,無往不勝,許杭也差點就信了,以為他總是不敗的,或者總是能轉敗為勝的。

  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沒了?

  許杭忽然又明白了。果然自己真的是個最最不祥的人,但凡和他沾親帶故的人都不得好死。

  許杭笑了,笑得嘴唇都乾裂,血溢出來,和嘴角的血跡黏在一起,看著就讓人心疼:「……走了…都走了…呵呵…你說,我和一個乞兒有什麼區別呢?」

  「當家的,我還在!我不會走的!」

  這信誓旦旦在許杭的耳中已經沒了絲毫的意義。

  灼熱的陽光帶走身體的水分,順便也帶走了生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一動不動,像一具屍體。

  良久之後,他沙啞的嗓音像地窖深處發出的雜音,壓抑的口吻如二胡的尾調。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該有的樣子,完全的絕望和失落。

  「…蟬衣,幫我整理行頭吧。」

  「您想做什麼?」

  「我要…再上一次紅氍毹。」

  ————

  從結果上說,這一仗是日本人打贏了。

  日本人的戰用帳篷中,日本將軍黒宮浪速清點了一下戰爭損失,對著七個副官開會,喜憂參半:「這一仗,我們日本帝國的士兵傷亡太過慘重,要不是最終還是打贏了,我就要切腹以謝天皇了!我們還剩多少軍備?」

  十萬人出征,現在剩下不到三千人,說出去實在丟臉。

  底下的副官馬上就回稟:「炸彈已經沒有了,為了處理俘虜,最後的子彈也用盡了。不過您別擔心,從美國那邊購買的子彈已經在運來的路上了,今晚就能到賀州。」

  「好,反正那個段燁霖已經死了,他的兵都死的死,逃的逃,有沒有都一樣。」黒宮浪速自私到了極點,只想著自己的安危,把自己身上的一把手槍裝上僅有的三發子彈之後,他站起來,提了提褲子,「走吧,進城,找個地方,今晚我們該好好慶祝一下!」

  大勝歸來就會讓人想要醉生夢死。

  他們剛聊到這裡,外頭就有個士兵走進來:「將軍,有個中國士兵說要見你。」

  「中國士兵?不就是俘虜嗎?」黒宮浪速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對副官說:「你看看,真是太巧了,我們正在想去哪裡慶祝,這裡正好有人,就問問他好了。」

  副官賠著笑:「那真是太好了,只是我聽說賀州周邊百座城都已經空了,不知道哪裡有去處呢?」

  黒宮浪速在中國呆過很多年,對中國的事物熟悉得很,他把手背在背後,有幾分回憶的樣子:「幾年前我曾經來過賀州,那時候有個很聰明,很會做生意的中國人,姓金,他們家的園子很漂亮,還有一個會唱中國戲曲的少年。你也知道,我是很喜歡中國的戲曲,可惜當初敗給段燁霖,害得我離開賀州的時候,一直都沒聽完那出戲。回日本後,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從段燁霖手上把賀州再次搶過來!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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