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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成為那寂靜太廟裡一塊無人問津的靈位。

  他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皇帝從高高的大殿裡慢慢地走了出去,越過一地朝臣,越過蒼白日光,他站在門檻前,看見了長階最下面靜靜望著他的人。

  昭陽就在那裡,穿著淡藍色的裙襖,安然而立,唇角有一抹笑意。她的身後是寂靜深宮,而她是這朱紅色中唯一的亮色,唯一令人動容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這一路走來的原因。

  他看她片刻,唇邊也有了一抹笑意,再回頭,他聽見自己語氣平平卻一字一頓地說:“朕要立後。”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摸不清皇上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皇帝的聲音響徹大殿:“朕要立定國公後人,陸昭陽為後。”

  像是響雷炸在了大殿裡,眾人一片惶恐,非議的聲音幾乎是立時響起。他是明君,從來都主張勸諫一事,而今他的朝臣們也當仁不讓地用他默許的方式與他站在了對立面。

  “那不是偽帝要立的新後嗎?”

  “皇上!請皇上三思啊!”

  “沈娘娘如今還在宮中,她曾是您親自立下的皇后,如今尚且健在,望皇上切莫衝動行事啊!”

  ……

  所有的非議與勸諫都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他站在那裡,頭一次覺得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這是一個機會,唯一的機會。在他從一地狼藉中歸來,可以借著這場叛亂給她名分的唯一機會。

  他難得這樣衝動一次,可四肢百骸都是喜悅。

  他要讓她成為他的皇后,他唯一名正言順的妻子。

  看著朝臣們驚恐的表情,他幾乎是有一點惡趣味地彎起了嘴角,輕聲道:“她已經有了身孕,即將誕下皇子。”

  轟的一聲,大臣們被雷劈得更嚴重了。

  一群人里,唯有方淮和趙孟言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也只是沉默地縱容著他們的帝王胡來。

  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有什麼能阻止他給她生命里但凡能給她的一切呢?

  皇帝下朝後,親自去了舊皇后那裡,帶著大皇子一起。

  他在那大殿裡沒有久留,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個女子片刻,低聲說了句:“我沒想到背叛我的會是你。”

  沈氏沒有說話,只是垂眸站在那,一言不發。

  “奕熙是他的孩子。”皇帝看著她,有些心灰意冷地笑了笑,“你騙了我這麼多年,是因為你對他有情吧。”

  “是。”她終於開口。

  “那最後又為什麼忽然把奕熙送到我身邊?為什麼選擇背叛他?”

  沈氏的目光空落落地落在窗外,這宮中的春日又到了,可她卻好像留在了寒冬,這輩子都等不來她的春日了。

  她慢慢地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發現自己等的人終於回來了,卻不是我一直以為自己在等的那個人。”

  皇帝無言。

  “奕熙哭著求我,說他不要當那個人的孩子,他只認你做父皇,這輩子不管如何,只做你的兒子。”她平靜地說,回過頭來望著皇帝,“我這輩子別無所求,也自知罪孽深重,沒什麼資格跟你再要求什麼。可奕熙,奕熙只是個孩子,他心裡有你,你就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我只盼你能善待他。”

  頓了頓,她膝蓋一彎,跪在了地上。

  皇帝待她從來都是和善的,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對她多有照料,從不讓她吃半點苦頭,可如今,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跪,並沒有再去扶。

  他看著她熟悉的容顏,卻發現有的人哪怕在你身邊多年,你也不見得真的認識她。

  半晌,他轉身往外走,平靜地留下一句:“朕會善待他,但不是看著你的面子上,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

  而他與她的恩恩怨怨,從此也算一刀兩斷。

  皇帝邁下台階,德安候在那裡,輕聲問了句:“主子,咱們接著去哪兒?”

  寂寂深宮,他深吸一口氣,環視一圈,目光定格在某一處。

  “咱們回家。”

  德安先是一愣,隨即也看到了他目光所在,唇角一彎,連連稱是:“是,是,咱們回家。咱們回家。”

  他跟在皇帝後頭,朝著養心殿去了。

  皇帝從前也從不稱呼這裡是家,可因為昭陽的存在,他好像忽然就有了家。在那一處大殿裡,她會為他留一盞燈,留一方床,會在他回宮時站在門口含笑等待。

  那就是這個深宮於他而言的全部意義。

  縱使後世子孫無一了解他,縱使除卻史書無人會再提及他的姓名,只要她會一遍一遍在他耳邊輕呼一聲子之,此生無憾。

  第105章甜死人

  皇帝回到養心殿的時候,大殿裡的窗戶都開著,每個窗格前頭都擺著一隻小小的白瓷瓶,瓶里插著三兩枝嫩黃色的臘梅,小小的花開得正艷。

  他大老遠就看見了那些開著的窗戶,和窗前插著臘梅的白瓷瓶,頓了頓,抬腳走進了大殿。

  這一進去可了不得,他發現他的昭陽正站在椅子上往高高的木架上放擺設,那椅子可真高,她偏偏還踮著腳去夠木架子最上頭的一格。

  “你在幹什麼!”他高呼一聲,見她似乎受了驚,身子一晃就要往下跌,心驚肉跳地一個箭步衝過去,猛地抱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昭陽!”

  她朝後跌,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恰好跌進他的懷裡。厚實的臂膀牢牢地支撐住她,她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被他抱到了地上站好。

  “你嚇死我了。”她瞪他一眼,理了理衣衫,“進門也不知道吱個聲。”

  皇帝的臉還是白的,看她這麼生龍活虎的,稍微覺得那顆心臟恢復了一點點,當即板著臉沉聲呵斥她:“到底是誰嚇死誰了?你不知道自己身子沉嗎?做什麼搭那麼高的凳子?沒有人看著,你就自個兒往架子上頭放東西,萬一出事了怎麼辦?萬一剛才我沒接住你怎麼辦?”

  “這不是接住了嗎?”她理直氣壯,末了看他的臉色,確實是嚇得不輕,又心虛了一點,稍微縮了縮脖子,“我是想著好不容易回宮了,替你打理打理這宮殿,新年新氣象,你看了心情也會好一些……”

  “沒有奴才嗎?那些狗東西都幹什麼去了?竟然由著你搭凳子往架子上頭放東西!”他朝外頭怒斥,“都瞎了眼不成?”

  小春子和福山忙不迭跑進屋來。

  福山在前頭盯著宮人打理園子裡的花花糙糙呢,春日來了,這個冬天宮中兵荒馬亂的,宮人們也懈怠了,好些奇花異糙就因為疏於打理枯死了,須得重新栽種新的品種。

  小春子在小廚房盯著爐子上的東西呢,昭陽吩咐過了,如今剛剛回宮,一切都還沒有完全回到正軌。四王爺還被軟禁著,這宮裡也不知還有沒有暗藏的危機,因此吃食上頭必須注意。

  其餘宮人沒有主子的吩咐是不能隨意進出大殿的。

  皇帝一發怒,大殿前院裡跪了一片人,戰戰兢兢垂著腦袋不敢吭聲。誰不知道如今這位昭陽姑娘身份特殊呢?從前在這宮裡就很不一般了,明明只是個御前女官,可看皇帝跟前最吃香的德安大總管和小春子都把她當活菩薩供著,大家就心裡有數了。

  後來四王爺進宮當皇帝,喲,這位可搖身一變成了定國公之後,未來的新皇后,眾人都道她是祖上積了德,居然還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這一天。

  哪知道四王爺也只當了幾個月的皇帝,這可不,舊皇帝又回來了。

  大家都等著看這位還沒飛上枝頭就要跌落塵埃的麻雀姑娘回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哪裡知道這事情發展完全叫眾人下巴都驚掉了。聽說皇帝回宮,頭一件事就是論功行賞,封賞到尾聲時,居然提出要立她為後。

  這位到底有什麼本事?

  怎麼個個皇帝都要立她為後???

  宮裡頭都在竊竊私語,聽說有的宮裡頭興那些個怪力亂神的玩意兒,都說這位怕是妖精變的,會些盅惑之術,將前後兩個皇帝都給迷得神魂顛倒,也不知真假,總之就是謠言四起。

  昭陽見皇帝對人動怒了,忙上前把小春子和福山趕出門去:“都出去吧,啊,都先出去。”

  她接過小春子手裡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頭,又轉身把殿門給關上了。

  回過頭來看著皇帝,她眨眨眼:“你把大家都嚇到了。”

  “朕不是嚇唬人。”他沉著臉,一字一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若是我晚了一步,你落在地上,那孩子——”

  “孩子孩子,你現在心裡頭就只有孩子了!”她佯裝生氣,氣呼呼地坐在凳子上,“怎麼,他要是出事了,你要罰我不成?說罷,準備打多少板子?還是你要砍我的腦袋?”

  她把腦袋朝他伸過來,露出一節雪白雪白的脖頸:“要命一條,拿去就是!”

  她這孩子氣的模樣叫他硬氣不起來,想狠心罵她一頓吧,可到底最心疼她的是他,罵了她,他自己能好受?

  皇帝看她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複雜地望著她:“你明知道不是這樣。我生氣是因為你不愛惜自己,若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擔心的也是你的安危。很多事情來日方長,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又何必在乎多等一等呢?我只是怕若你出了什麼事,我這輩子都等不來第二個陸昭陽。”

  話到最後,聲音已然低沉下去,他就那樣望著她,眼裡有深刻到叫人動容的情感。

  昭陽驀然心軟,不再嘴硬,走到他面前低頭認錯:“是我不對。”

  “哪裡不對?”

  “不該嚇唬你。”

  他狠狠瞪她:“是不該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她立馬縮脖子見風使舵:“對,尤其不該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明知道你會擔心,還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真是該打!”

  多年來的宮女生涯,她習慣性地作勢要朝自己臉上招呼兩下,卻被他驀地抓住了手腕。

  他輕輕使力將她拽到跟前,額頭抵住額頭:“做什麼呢?還想打朕的人?”

  她咯咯笑:“你的宮女不聽話,我替你教訓教訓她!”

  “朕的人只有朕自己能教訓,旁的人,誰敢動手?”

  她見他終於陰轉晴了,一邊笑一邊很能蹬鼻子上臉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是,是是是,您是皇帝,您說了都算!那您說您要怎麼教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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