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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兩人都累了,嚴瑞不想再說那些沒有意義的話。

  他告訴她:“阮薇,愛不是藉口,你要面對事實,你和他沒有未來。葉靖軒是敬蘭會的人,那是什麼地方你清楚。”他拿紙巾遞給她,看她低頭接了,又指她的嘴角讓她擦,慢慢地繼續和她說,“你家裡人的事都壓在心裡,你當年才二十歲,我知道你心裡苦,一個女孩子敢冒險去做線人,就是因為良心上過不去,如今呢?”

  阮薇如鯁在喉,三明治里加了蔬菜和香腸,味道清淡,可她就是咽不下去,她逼著自己全都吃掉,又去找水喝,嚴瑞看她泡了兩杯奶茶遞過來,順著杯子拉住她的手。

  嚴瑞總說她太執著,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

  他第一次知道阮薇過去那些事的時候,僅僅是聽說。有人請他幫個忙,在沐城暫時給這個女孩一個落腳之地,那時候嚴瑞對她的過去不痛不癢,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剛剛帶完一屆畢業生,正是空閒的假期,本來想出國去散心,卻因為幫了這個忙而留下來。

  就像他嚴謹的紀錄片看了太多,偶然換台看見一出和他毫無關係的悲劇,屏幕上相愛的人生離死別,連結局都能猜到,一個女人太執著的下場,無非就是不肯獨活。

  所以一開始,就連請嚴瑞幫忙的人都擔心她要尋死,特意請他儘量照顧,要留下這個活口。

  但阮薇的表現出人意料,她從始至終都堅持必須要活下去,哪怕過去的創傷太大,她從未抗拒治療,她很努力想讓自己好起來。

  阮薇到沐城那一年剛過了二十三歲,什麼都經歷過。她腿不好,怕曬太陽,經常睡不好覺,人也憔悴,慢慢養了一陣才有好氣色,就是這麼脆弱的女人,她卻什麼都能咬牙熬過來。

  她很堅強地面對葉靖軒的死,總讓嚴瑞覺得奇怪,她到底哪來的勇氣。

  後來他發現這件事沒必要去找答案,或許是他前半生什麼都太順利,見過太多優雅的玫瑰,才忽然對這朵野薔薇格外留心。執著於一個人沒有原因,愛一個人更沒有理智,就像他現在,明知道阮薇和葉靖軒之間有強大到不可撼動的往事,他也非要試一試。

  只要她願意留下來,他就給她另一場人生。

  所以嚴瑞最終握緊她說:“阮薇,我不是可憐你,我是真的喜歡你。”

  阮薇點頭,輕輕回握他的手,她捧著奶茶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和他說:“可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再給你。”

  這一輩子,她的人、她的心、她所有的痴妄都給了別人,這不公平。

  嚴瑞也說過,她僅存的只有這一點良心。

  他還要說什麼,阮薇卻沒再讓他開口,便去廚房收拾用過的盤子,最後看他還站在那裡,又催他去睡覺。

  什麼都像沒發生,那一晚窗外的風聲徹夜不停,整座城市人人都在做夢。

  以前阮薇最怕夢見傷心事,遇見嚴瑞之後她才懂,不怕做噩夢,只怕夢太真。

  誰都有說不清的心思,不光是他們睡不著,蘭坊里也有人不踏實。

  第二天一早,會長就一個人在側廳里坐著。

  陳嶼思前想後還是忍不住,讓所有人都退出去,自己掐好時間去打電話。

  上午十點,不早也不晚,電話那邊的人總算有時間,接起來三言兩語,就知道陳嶼遇到了什麼難事。

  陳嶼憋不住火,一說起來就控制不住:“先生,葉靖軒當時野心勃勃不安分,目的就是蘭坊,是先生交代過他這人不能壓,容易適得其反,所以我才默許他過來,還把大堂主的位置交給他,可他如今翅膀硬了,手裡的人一多,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

  陳嶼還是年輕,當年接手敬蘭會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他這輩子跟在別人身後鬆散慣了,要不是他哥死在事故里,他不可能有機會拿主意。

  但不管怎麼說,敬蘭會如今是陳嶼當家,他咽不下這口氣。

  電話那邊的人聲音還是一如既往輕飄飄的,聽上去就知道身體不太好,但他一開口,陳嶼立刻安靜下來。

  他好像對陳嶼那些憤憤不平的話毫不在意,隨口說起別的:“我剛帶黑子回來的時候,你們都怕,說毒蛇不能養,但最後我也養了這麼多年。”

  黑子是條蛇,黑曼巴帶劇毒的種,根本就不能做寵物,但可怕的是,這人真能把它養在身邊。

  陳嶼撐了敬蘭會一年的時間,雖然長進不大,好歹有了一點悟性,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沒本事,只希望先生在這件事上能幫我想個辦法,畢竟……晶片還沒拿回來,葉靖軒身上拴著敬蘭會這麼多兄弟,還有一整個南省,那也是先生的心血。”

  對方笑了:“所以我就想告訴你,養危險動物很簡單,用不著想那麼多,就兩個辦法……你能讓它服,或是能給它想要的,它滿意了自然會乖乖聽話。”說著,那人半點情面都沒留,又加了一句,“你顯然沒手段讓葉三服,只能選第二種。當年他想要權,所以我說讓你別壓制他,該給的都給他,他在南省那麼亂的地方都穩得住,算是年輕人里數一數二的人物,這買賣不虧。”

  “他腦子都被打壞了,竟然發瘋想袒護那個女人!她當年把晶片拿走就為拖垮敬蘭會,現在人就在沐城,葉靖軒還敢和我對著幹!這就是想反!”

  陳嶼氣急敗壞,可和他說話的人毫不在意,口氣淡淡的,告訴他:“那是你不明白,他現在想要的你不給,他自然要咬死你。”

  “我……”陳嶼一下愣住了。

  “那個女人對你而言是線人,對他而言呢?”

  “那先生的意思是……讓我留下那個阮薇?”陳嶼這下真的坐不住了,一下就站起來,拿著手機脫口而出,“不可能!”他一口氣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口氣太過火,瞬間又閉嘴。

  對方沒生氣,口氣懶懶的,好像該說的都說了,根本就沒興趣再和他聊,隨意地扔過來一句:“隨你,你是會長,不想留,你就去試試。雖然是我養的人,現在也都給你了。反正只有這一局,下不下得贏,那是你的事。”

  “先生……”陳嶼著急得還要說什麼,但那邊似乎已經換了人。對方家裡最後只留了幾個下人,都是幾十年的老人,他們只按慣例替家主接電話,態度客氣到近乎冷淡:“會長,先生去看書了,如果還有事,可以和我們交代。”

  陳嶼只好作罷,他這間側廳如今用來見人,一擴再擴,他掛了電話之後,空蕩蕩的半點動靜都沒有。

  天氣熱了,朽院這裡有古樹,外邊漸漸有蟬聲,聲音不大,但一直都在,就和蘭坊里上上下下那些眼睛一樣,人人都盯著陳嶼,捧著他,也等著找他的疏漏。

  這只是一條安靜到讓人害怕的街,背地裡究竟有多少暗流洶湧沒人看見。這個家太大,一家之主誰都想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

  陳嶼坐在椅子上心浮氣躁,越想越覺得不能咽下這口氣,他叫人進來問:“現在什麼情況?”

  “會長,大堂主根本不讓人接近阮薇。”

  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陳嶼,他猛地把桌上的東西都推了,兩個手下迅速讓開,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到底誰是會長!他不讓,你們就不動?去把那女人給我帶回來!”

  方晟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們一行人正在車上。

  葉靖軒上午去了一趟市里,回來的時候剛好順路,送夏瀟從片場回去,兩人坐在後排。

  方晟轉過身壓低聲音說:“三哥,朽院裡的人來消息,會長坐不住了。”

  葉靖軒看了一眼前方路口的紅燈,直接告訴司機:“闖過去,馬上去花店。”

  “但是……”方晟往夏瀟那邊掃了一眼,意思很明顯。

  葉靖軒一句話就讓人停下車,夏瀟那邊的車門被他推開,她人還愣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回身就問他:“怎麼了?”

  他俯身過來抱抱她,一臉安撫的樣子,三言兩語就讓她下車:“你先回去。”

  夏瀟錯愕地還要說什麼,可葉靖軒已經不再看她,又重複了一遍:“瀟瀟,下車。”

  這口氣壓著情緒,她不知道原因,卻能聽出他已經一忍再忍,她連問都不能問,直接就被趕下去,被他扔在了馬路上。

  夏瀟今天是去拍廣告的,她的鞋是私物,也就一直穿著,十二厘米的超高跟踩在馬路上,沒走出兩步都覺得累。

  她從沒想過會這樣,葉靖軒對她車接車送,所以她工作完連裙子都精心挑選過,現在站在一群過馬路的人里分外顯眼,所有人都頻頻回頭看她。

  大好的晴天,只有她是個笑話。

  夏瀟走著走著很久都打不到車,她越發想笑,活該人有三六九等,她不過是個撿回去的替身,時時刻刻都必須保持清醒。

  夏瀟正在馬路邊出神的時候,有人走到她身邊,口氣公事公辦地說:“在這裡等一會兒吧,我再叫車送你。”

  她一回頭,又是方晟。

  夏瀟真的笑出聲,她臉上有淡淡的妝,在陽光下襯得人格外漂亮,她問:“是他不放心我,還是你不放心?”

  方晟依然如故,表情疏遠,他站在她身邊,陪她在人來人往的路口等車,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三哥有急事,要自己開車過去,所以我正好下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僅此而已。

  一句硬邦邦的話,可夏瀟心裡莫名地舒服不少。

  她站在那裡想,葉靖軒對她很不錯,他脾氣不太好,有時候頭疼起來自己都控制不住,但他很少對她發火,偶爾那一點溫柔都讓夏瀟又愛又怕。她躺在葉靖軒身邊就像睡在懸崖上,翻身過去是什麼她永遠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敢回頭看,她緊握著他眼下還能施捨的這些溫存,別的都不去想。

  但方晟不一樣,他從頭到尾冷淡到只是個路人,盡職盡責,他在別人記憶里永遠面容模糊,聲音恭敬,連口氣都沒有。

  但夏瀟總是覺得奇怪,他就是這樣的配角,卻總能讓她覺得暖。

  路口漸漸開始擁堵,夏瀟站了一會兒問方晟:“出什麼事了?他下午不是要去咖啡館嗎?”

  方晟搖頭不說話,她其實也不傻,自己接了一句:“以前也出過事,這次非要趕我走……是不是那個瘸子找他?我知道他為什麼總去‘等待戈多’,因為對面有他想見的人。”

  方晟永遠都理智,提醒她:“不要在這件事上惹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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