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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沒有直接回答,指了指阿蘿前面的方墊,“坐。”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溫和起來,讓人無法理解。

  阿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打量了眼這個小而簡樸的帳蓬,確定暫時沒有危險後才不安地依言坐下。

  “天沒黑我就看見你了。”老人緩緩道,語氣中沒有開始的敵意。“不知道該去哪裡是吧?”她說得漫不經心,卻一語點中阿蘿的心事。

  阿蘿吃驚地看著她,啞口無言。

  老人瞭然地一笑,捧起一碗湯遞到阿蘿面前,神色慈祥地正視她令人心生寒意的臉,“喝吧。凍了這麼久,先暖一暖。”

  阿蘿不知所措地接過,連道謝也忘了。怔怔地捧著滾燙的碗,沒有送到嘴邊。碗很燙,燙得她差點要掉下淚來。

  “我叫禹妹。”老人道,然後喝了口湯,她喝湯的動作很優雅,不像一個普通的牧民,“不用擔心,我不是地爾圖人。”她再次口出驚人之語。

  “您……”阿蘿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問什麼了。

  “我是七色族的聖奴。”不知是否太久沒人說話,禹妹不用阿蘿問,便開始主動說起自己的事來,“七色族你恐怕沒有聽過,是和地爾圖人生活在同一個沙漠裡的小族。不過七十多年前已被地爾圖人滅了族。”說到這裡,她美麗的眸中掠過一絲悵然,停了下來。

  阿蘿的確沒有聽過這麼一個族群,但聽到禹妹的話,心中卻升起一絲寒意,“所以……您恨地爾圖人,是嗎?”她試探著問,心裡為子查赫德捏了把汗。雖然那不是子查赫德做的,但他流的同樣是地爾圖人的血,這無法改變。在這種族與族之間的仇恨中,針對的並不是個人,而是整個民族。

  “恨?”禹妹微訝,而後微笑,她的笑平和安祥,“老太婆九十有六了,和地爾圖人一起生活了七十七年,你說什麼樣的恨能持續這麼久?”她的眸子清亮智慧,並沒有一般老人的渾濁。若不是她自己說,根本沒人能想到她竟然年近百歲。

  第45節:第八章終須去(3)

  阿蘿驚訝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

  對面前女子的驚異視若無睹,禹妹漆黑的瞳眸中是看盡世事的滄桑,“女人一生中唯一能讓她刻骨銘心記住的只有愛,又或是由愛而生的恨,不會再有其他。”

  示意阿蘿碗中的湯冷了,直到她端到嘴邊開始喝,禹妹才又繼續未完的話,“而且,你認為一個願意為地爾圖人生孩子的女人心中還有恨嗎?”頓了頓,她語出驚人,“我那粗魯的孩子你應該不陌生,特蘭圖。”

  特蘭圖的母親?年齡上會不會……或許不是親生的。阿蘿從詫異中回過神,如是猜想。

  看出阿蘿的猜疑,禹妹不以為意,“我是聖奴,體質和一般人不大一樣。”她只隨便說了一句,無意解釋太多,“你呢?子查赫德不值得你為他生孩子嗎?”

  料不到她會有此一問,阿蘿幾不可察地一震,垂下眼,掩飾住眼中的脆弱,“您多想了。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奴隸,沒有資格……”

  “有沒有資格不是你說了算。”禹妹不悅地打斷阿蘿自輕的話,“子查赫德那小子對你也算另眼相看了,不然怎會留下你?”說著,她放下喝了一半的湯碗,直起身,用布包住土罐,將它端了下來。

  阿蘿咬住下唇,沒有回話。

  重新坐好後,禹妹的目光落在阿蘿的臉上,如兩束冷電,似乎能直透人心。阿蘿被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

  “那小子的眼光一向出人意料。”半晌,禹妹收斂住眼中利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頭花發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讓人仿似感到她發上歲月的流動,“他既然對你稍顯不同,那麼你必有著過人之處。可是說到底,他到底也是一個男人,而男人看女人一向是先從臉看起。嗯,你的想法也不能說不對。”她指的是阿蘿已毀容的事實。當然,在她這個年紀她可以看得更多更深,但她不認為自己能夠插手。

  聽到她的話,阿蘿倒也不是如何難過,因為在很久以前她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子查赫德或許不一樣,但她不會因為這個不一樣而放任自己做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早就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不過——”留意到阿蘿的反應,禹妹充滿智慧的雙眸中掠過一抹深思,而後表情在瞬間變得冷漠而高傲,“你既然是地爾圖人的奴隸,就不該逃走。若不是我這裡正好需要一個侍奴,我定要讓你受到逃奴應有的懲罰。”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強硬地留下阿蘿。

  看到阿蘿意外的表情,她露出一絲冷笑,“不要再試圖逃跑。不然老人家我一定會把你像牲口一樣鎖起來。”

  老人的喜怒無常讓阿蘿心中直冒寒意,但她天生性子溫馴善良,倒也沒想與一個老人發生衝突。也就這樣被迫著留了下來。

  “逃了?”風塵僕僕歸來的子查赫德甫一進入莫赫部領地,就被特蘭圖告以阿蘿逃走的消息,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冷靜。反倒是其他人顯得更為激動些,紛紛詢問追捕的情況。

  “派士兵追過,但一無所獲。”特蘭圖頗感慚愧地回答,“不過已傳令下去,凡是居住在我們轄域內的民族,均不得收留幫助她。”此令一出,也就等於斷了阿蘿的生路,沒有人會相信,單憑她一個柔弱女子,能隻身逃離偌大的多色沽糙原。她的結局幾乎已可以預料,不是餓死,就是葬身野獸之腹。

  “知道了。”子查赫德淡淡道,擺了擺大手,示意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必再談。從他的表情沒有人能看出他對這件事抱何種心態。

  當下,特蘭圖又向子查赫德簡略地報告了他離開後這近月期間內發生的事,除了馬賊又開始肆nüè外,並沒什麼過於重要的。寒喧敘舊完,其他人又要趕著去安排洗塵的晚宴,紛紛告辭離去。

  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子查赫德站在自己空闊的大帳內。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臉上的表情一直維持如前的平靜。然後,他緩慢地閉上雙眼,呼吸漸漸變得不再平穩。

  原來……她心疼的淚水,她溫柔的順從,她柔情似水的注視……一切,都是偽裝。他竟然忘記,她這樣的女子,為了達到目的,一向比男人更要不擇手段。

  第46節:第八章終須去(4)

  手指彎曲……收縮成拳——緊緊的拳頭,垂在腿側。

  “為什麼要走?”他幾不可聞地出聲問自己,一個奴隸,又或一個女人的離去,他本不該放在心上,由特蘭圖去處理就行了。可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沒有任何的徵兆,當他以為她心甘情願地跟隨他的時候,她卻突然地離去。她難道不知道,她根本沒有機會活著離開這片糙原嗎?即使她真的如此幸運,能安全地抵達她想去的地方,但為了生存,除了重操舊業,她還能做什麼?不然,在她的心中,葬身在荒野,又或者當個人人輕賤的巴圖女人會比當他的奴隸更好?

  驀然睜開眼,子查赫德的眸中隱隱燃起怒火,一把扯掉身上的外袍,他大步走向書案。她想要自由,那就要按他們地爾圖人的方式來獲得。他絕不會為她破例!他要下令,除了南面沙漠,其他三方均要戒嚴,若在沙漠以外的其他地方發現那個女人的蹤影,格殺勿論。

  他心中其實明白這道令恐怕已下得遲了,過了這麼久都沒人發現阿蘿的蹤影,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她還活著的機率微乎其微。但是,除了這樣做,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應付出現在他身上的古怪情緒。他甚至不能分辨那是憤怒,還是害怕,又或者是痛苦。他只知道,他整個人空蕩蕩的,好像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而且無望找回來。

  一抹輕盈的白被一塊青色圓潤的鵝卵石壓在深紅沉重的几案上,靜靜地躺在那裡,恬淡而優雅。

  子查赫德頓住,感覺到阿蘿的氣息,想也不必想,他已可以肯定那定是她留下的。他的手猶豫著撫上那涼滑柔軟的絹面。

  當他看到上面清雅秀麗的字跡時,心中的怒意在瞬間消斂,就如同她站在他面前時,他無法對她生氣一樣。

  她竟然用的是地爾圖人的文字,字裡行間透露出對命運的無奈卻又嚮往自由的真摯感情。就在那一刻,他第一次不再抗拒地去感覺心底那份實實在在的疼痛。

  “阿蘿……”他低吟,將白絹緊緊地抓在手中,閉眼,濃眉糾結在了一起。“你想我怎麼做……”她是否還在等他決定?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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