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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凝,該走了。”榮寰提醒她道。
她點點頭,又回到馬上。
二人到達聆月峰時,正值暮色四合之際,天邊流霞絢爛如織錦彩鍛,光芒如數年前一樣璀璨奪目。
兄妹二人將馬栓在一棵如蓋的大槐樹上,走到斷崖峭壁之前。
這裡是聆月峰的峰頂,立在此處,可一覽九霞山眾多山巒,高低聳立,綿延不絕。
“這裡真是美極了。”阿凝道,“托哥哥的福,今日才能有出來透氣的機會。”
除了參加錦花台或者宮中皇后貴妃偶爾心血來潮召她進宮之外,這兩年她幾乎沒出過門。她就窩在東臨侯府里,專心研究她的詩詞六藝。倒不是她多刻苦,而是若她不投入於琴棋書畫中,某張明明很久不見卻似乎無處不在的容顏就總是冒出來,讓她失神,也讓她難受。
這也造就了她如今在六藝上愈發出色的造詣,就連小時候很討厭的刺繡都能做得很好了。
她不出門,不代表不關注世事。她知道以她如今的名氣和地位,也不宜出門。故此,她似乎好久沒有呼吸這樣自由而清新的空氣了。
榮寰道:“你若喜歡,我以後多帶你出來走走。”
“哥哥公務繁忙,我可不能占用哥哥太多時間。”不止哥哥,連爹爹現在也是整日裡忙得不行。東臨侯榮成田已經接替馬大人,成為正二品門下侍中,這兩年他幾乎是在朝堂中升官升得最快的。
其實連東臨侯自己都清楚,他這平步青雲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準女婿在景元帝眼中還有朝堂之中都越來越顯赫的地位。
榮寰笑道:“公務再忙,也不如妹妹重要啊。只要你一句話,我隨叫隨到。”
“知道哥哥對我好啦!”她沖榮寰眨眨眼。
如今的東臨侯府,在京中的顯赫程度不亞於姐姐還在的時候。父兄在朝中任要職,母親操持內宅。家宅和睦,闔府安寧。就像當初東臨侯所說的,她是榮府最受寵的六姑娘,什麼都不用操心,除去不能出府門之外,可謂一切順心順意。
自姐姐走後,幸福仿佛又回到她身邊。她知道自己應該感恩,可人就是這樣不容易滿足,她還是開心不起來。
阿凝的視線朝極遠的地方望過去。霞光四溢的天際和青黛色的遠山相連,擋住了她朝北的視線。
“那個方向,就是西北邊吧?”阿凝問道。
榮寰點點頭。
阿凝看了一會兒,忽然對著遠山大聲喊道:“啊——”
聲音在青山之間飄蕩,帶來陣陣回音。胸臆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噴涌而出,舒暢極了。
少女梅花輕紗的月色裙角在風中輕揚,絕美的容顏綻放出笑意。她朝榮寰招手道:“哥哥!你也來呀!”
榮寰淡笑道:“你盡情喊吧。聆月峰偏僻,不會有人聽見的。”
阿凝看著天邊的流霞,不知怎的,眼睛一花,仿佛又看到了他的臉。真討厭啊,總是跑到她眼前來。
趙琰開始做監軍時,還時常給她寫信。阿凝卻從來不回。
事實上,她都有寫回信,卻一直沒送給他過。一來,互相送信有悖於大家閨秀的行為準則,阿凝做不來;二來,她不想自己的信讓戰場上的他分神。
後來,他做了將軍,大約忙得厲害,信也少了許多。
上一封信,已經是一個月之前了。
對著遠山,阿凝忽然開口喚道:“殿下——殿下——”
一陣陣的回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不停重複喊著,用盡了全身力氣。
而這一聲聲的話語卻仿佛真像長了翅膀一般,飛過大齊大半國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知穿過了多少州,多少縣,多少青山,多少楊柳,飛過玉門關、飛過大齊西北邊陲,一直飛到了毗鄰廣袤草原的迦洛城。
此時的迦洛城,朔風凜冽,天寒地凍,竟尚未天亮。迦落城的中軍大帳中,男子身著盔甲,眼神犀利,面色沉凝,又帶著方才的怒氣,一邊分析著壁上掛著的錦凌、夜辰邊界地形圖,一邊吩咐案前諸將各種固關事宜。卻忽然不合時宜地停了下來,問道:“什麼聲音?”
眾將面面相覷,側耳細聽,爾後集體抱拳道:“回稟殿下,末將未曾聽到什麼聲音。”
趙琰點頭,復又向地圖看去,卻不知怎的,再不能集中精神。
眼前的山峰隘口路標地名,都幻化成了那個嬌麗甜美的容顏,看得他目光霎時柔軟。
他伸手揉了揉額角,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各司其責,不得有絲毫懈怠。剩下的幾處關口,明日再行商議。”
“是!末將告退!”
一眾將士聲如洪鐘,然後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大帳。
大家方一走出大帳,都忍不住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位傳聞中溫爾而言的祈王殿下,在戰場裡簡直是一尊殺神,真是不可小覷啊!今日高守志一事,讓他們也見識了他的御下之嚴,著實不好伺候。
西北軍隊如今有超過四十萬之眾,名義上是嚴末為主帥,可軍中統領如今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祈王殿下,連嚴將軍都是唯祈王殿下馬首是瞻。
軍中一些資歷老的統領,原本還對此有所疑慮,但兩年下來,大家已經很服這位祈王殿下了。
軍中拼的不就是身手、謀略兩項,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若是兩樣都比不過別人,那你只能心甘情願服從別人。去年,景元帝又給祈王殿下賜下了代天子行事的御令金牌,更奠定了趙琰的地位。
迦洛城被攻下後,軍中將士因對草原人積恨已久,進城之後難免也搶奪了一番。其中一個名叫高守志的統領還縱容手下擄了不少異族婦人來,自己留了一個最漂亮的,其他的給手下的士兵分了。連日打仗的士兵們連一點女人味兒都聞不到的,這會兒自然是餓狼撲食一般,頗為粗暴,結果就有兩個婦人被□□至死。
趙琰知道此事後十分震怒,當即撤了高守志的職,將所有涉嫌對迦洛城百姓欺辱壓迫的將領士兵們都統統怒斥一遍,如今高守志及其下面的士兵都還跪在大帳外頭等候發落呢。
也難怪祈王殿下會怒,他先前和格羅王陣前對話時,就說過既然為人就不應行畜生之行徑,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應該得到軍隊的保護,而不是欺辱。
當然,了解祈王個性的嚴渭就知道,趙琰怒的不是他們行事不當,而是不知掩飾自己的行事不當。他們大齊現在本就是侵占別人家的領土,作為禮儀之邦,怎麼也得給自己留塊遮羞布才是。
大帳外頭跪了一地的大官小官,一個個俯首叩頭大氣不敢出,見眾將士出了大帳,其中一個滿臉絡腮鬍的跑上前去打聽道:“嚴小將軍!祈王殿下他……”
“高大人你還是先跪著吧!”嚴渭淡淡道,“殿下的氣兒還大著呢!”
另一個略顯沉穩老練些的將領對高守志好心言到:“現今殿下正在氣頭上,高大人暫時還是別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