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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笙,阿笙。

  這個名字是他起的,卻似乎也逐漸變成了他人生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誰都知道他寶貝她,誰都知道她就像他的家人一般,被他放在手心裡疼著寵著。

  後來阿笙長大了些,也不再和起初一樣膽怯,能夠表達自己的意思了,而他便找了江南最好的夫子教她使用手語,她學的時候,他也在一邊看得認真。

  當阿笙第一次給他生澀地比劃出“昨日你帶回來的桂花糕很好吃”時,他興奮得抱起阿笙在空中轉了兩圈,連連夸道,“不愧是我的阿笙,如此聰明,一學就會!”

  阿笙紅了臉,喜不自勝地看著他,小小的心裡是說不出的滿足。

  可是會比劃以後,麻煩也跟著來了。

  有一日,阿笙忽然問他,“當初為何把我帶回來?

  顧桓愣了片刻,才笑眯眯地揉揉她的發,“那時候不是說過了嗎,看你順眼,所以順手帶回來了。”

  阿笙不說話,坐在那兒看也不看他,無論他怎麼哄都還是高興不起來。

  顧桓苦笑著搖搖頭,卻也被這個問題難住。

  當初,他為何要帶她回來?

  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啞女被他捧在手心裡,成了今日這個美麗嬌艷的小公主,他是這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可是原因又是什麼?

  連他自己也答不上來。

  他只是想看著她每一刻都這樣笑著,哪怕他的人生里一刻也不曾停止過對權勢的追求,對失敗的憎惡,可他希望阿笙是不一樣的。

  他們的開頭是這樣相似,可是結尾不能一樣。

  就這樣,阿笙漸漸地長大了,頭一次來了葵水,頭一次穿起了肚兜,頭一次挽起了長發插上他送的髮簪,頭一次見識了胭脂水粉與頭油發膏。

  顧桓恨不得把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給她,每回出去,回來時都是一大堆女兒家穿的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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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相王故來無拘無束,風流灑脫,蘇杭又是這樣人傑地靈的地方,自然有他的不少紅粉知己。

  他開始每回在進出這些風流雅致的小築時都關心起女兒家的物件來,問問這支玉簪是在哪裡買的,又或是那盒帶著淡淡香氣的胭脂是從何處帶回來的。

  青霜笑著指著他的心口,“難怪王爺的無情都在江南傳開了,眼下還有奴家在身邊呢,都這麼明目張胆地要送禮物給另外的女子了!”

  顧桓輕笑著放下手裡的胭脂盒,勾起她的下巴,“哦?無情?那些姑娘也是這樣說的本王嗎?”

  青霜嗔怒地拍下他的手,恨得牙痒痒,“那些姑娘?就憑你這麼自然地在奴家面前提到那些姑娘,就足以證明你沒良心了!”

  顧桓失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口誤,口誤,本王認罰!”

  他來得隨意,去得瀟灑,像是片隨風而去的葉子,總歸落不到誰的院子裡。

  青霜站在小築的閣樓之上,扶著帘子看他翻身上馬的背影,唇邊是無奈的嘆息。

  這個男子心如浮萍,好似永遠都不會停息。

  後來……

  後來,阿笙十六歲了。

  顧桓這時候已經在京城住了一段時日了,阿笙也同他一起回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淮相王府,而非從前那些別院。

  他上完早朝回來後,正在屋裡準備換朝服,豈料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頭也沒回地說,“沒大沒小,連門也不知道敲!還好我的衣服沒來得及脫,否則……”

  “否則什麼?”阿笙走到他面前,含笑比劃著名。

  顧桓看著那張神采飛揚的小臉,忽然就噤聲了。

  她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小乞丐了。

  烏髮及腰,神情溫柔,那雙明亮的眼眸里仿佛有種引人入勝的力量,桃花瓣飽滿美麗的面頰閃耀著青春的光彩,還有色澤美好的唇瓣,宛若春日初綻的杏花……多麼美麗的小姑娘!

  顧桓沒能把玩笑話說下去,腦子裡忽地冒出些紛繁蕪雜的念頭。

  自打回京以來,人人都知道他身邊多了個姑娘,阿笙本來就生得清秀,哪怕不是多麼驚艷的容顏,但被他這個惜花之人好好地打扮一番,也有種素淨溫潤的小家碧玉之美。 也因此,京城流言四起,有人說這是他的私生女,有人說這是他在江南的通房,各種不堪入耳的猜測構成了這些權貴們茶餘飯後的趣談,瀰漫在京城每一個權貴出沒的酒樓里。

  顧桓一輩子我行我素,從不在意別人的風評,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煙花之地,也可以與青樓名jì談笑風生,在他看來,這些女子不過是因為生活所迫流離失所的可憐人,她們靠著一技之長養活自己,而他也不過是聽聽她們唱曲彈琴,你情我願,有何可恥?

  可是阿笙不一樣,她還這樣純真,被他保護得太好太好,完完全全是個養在深閨不知世事險惡的小姑娘。

  他冒不起這個險。

  自己的名聲可以不要,可他的阿笙清清白白,卻對不能蒙受這樣的屈辱。

  他把準備好的衣衫拿到屏風之後,讓阿笙現在大廳里坐會兒,他要換衣裳。

  阿笙乖乖地坐在那兒,而他一面在屏風的遮擋下換著衣服,一面對她說,“昨日金大人跟我說起他的小女兒要成親了,邀請我去參加宴席,我這才知道原來金小姐現年不過十五歲,眼看著就要嫁做人婦……”

  話音頓了頓,他以稀疏平常的口氣對她說,“我忽然想起,你再過幾個月也要滿十六了吧?”

  阿笙的心頭忽然停在了這一刻,提起茶壺準備倒水的姿勢也僵住了。

  屏風後的人還在繼續說話,“……這幾日我見了不少京城的世家公子,巡撫家的長公子、趙家的三公子,都是難得一見的出挑人才,前者能文,後者能武,相貌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改日有機會,我會請他們來府上做客……”

  說話間,他已然換好了衣裳,整理著腰帶走了出來,含笑看著坐在桌邊的人,“你跟我回京這麼久,一直待在府里,也未曾出去轉過、見見新面孔,待到兩位公子來府上做客時,你也跟著我見見他們吧。”

  阿笙跟著他六年,朝夕相處,又如何會不知道他言下之意呢?

  心頓時涼了半截,她冷靜地放下茶壺,抬眼望著他,“府里大多數下人都是新面孔,我也見了不少了,而兩位公子是你的貴客,我去……怕是不太好的。”

  “有何不好?你是我淮相王一手撫養長大的,若是我有心向三哥討要點封賞,就是封你為郡主也不為過,誰還敢小看了你不成?”他半開玩笑似的對她說。

  阿笙的眼眸一下子暗了下來。

  他說撫養,他說郡主……字字句句儼然一副父輩模樣,就好像她是他的女兒!

  她咬著嘴唇,飛快地比劃著名,“你也不過比我大十歲罷了,哪裡就一手將我撫養長大了?你找到我的時候,我都十歲了!”

  “十歲也只是個小不點而已啊。”顧桓像從前一樣伸手去揉她的發,豈料阿笙驀地偏過頭去,避開了這一下。

  他微微嘆口氣,收回手來,作出一副落寞的姿態,“好了,小丫頭長大了,也不讓我隨便折騰了。也對,早歸要嫁人,這頭以後也怕是摸不得了。”

  阿笙的胸口堵得慌,索性往門外走,不再聽他說話。   他就這麼想把她嫁出去?是因為六年了,這麼長時間看著同一個人厭煩了是嗎?

  他才不是她的長輩!不過是十歲罷了,哪裡就是父親和女兒的關係了?

  而房間裡,顧桓緩緩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好像在休息一般。

  是了,阿笙十六歲了,是個大姑娘了,也該……也該嫁人了。

  而他不過是個落魄的皇子,還在追尋權勢的路上跋涉著,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會是什麼結局,也許成者為王,也許敗者為寇。

  還是早些把她嫁給一個踏實的男人比較好。

  而他也想過了,阿笙的身份畢竟不尋常,為了嫁個好人家,他須得給她一個合適的名分,比如淮相王的義女,又比如淮相王的義妹……總歸是要進宮去討一個聖旨的。   至於那些愈演愈烈的留言……他的阿笙是如此美麗純潔,只有真正看得透的人才能擁有她,若然輕信流言,也不值得他把阿笙交付過去了。

  心裡有頭困獸在叫囂著,可他在意識到那是什麼情緒以前,就很好地清空了大腦。

  他笑著告訴自己,就像哥哥要嫁妹妹,或者,像是父親嫁女兒一般,總歸有些捨不得的。

  這很正常。

  很正常。

  這個月初八,淮相王在府中大宴賓客,請來了好些權臣貴族之子,稱之為青年才俊的會面。

  在這個宴會上,他把他最得意的作品請了出來,那便是這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流言的女主角,阿笙。

  當她沉默地踏入大廳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她,顧桓也不例外。

  她穿著顧桓親自挑選的黛青色的襦裙,烏黑透亮的秀髮挽成秀氣可愛的桃花髻,還有些軟軟的髮絲在肩頭微微晃動著。

  她的發間插著顧桓最喜愛的那支琉璃鑲金寶簪,閃耀的金吊墜隨著她的步伐顫動著,可愛又靈動。

  她抹的胭脂、畫眉用的黛石、乃至腰間繫著的小小玉飾,無一不是顧桓精挑細選的。

  顧桓含笑看著她,像是看著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趙家三公子溫潤似玉地對顧桓說,“果然是一方土養一方人,王爺在江南待了這麼些年,今日也把江南的美麗帶回了京城,真真是令人心馳神往。”

  在座的幾個青年才俊都附和了一番,顯然也被阿笙的美好所打動。

  而顧桓看著這隻已然展開翅膀的雛鳥,心頭卻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似無奈,似驚慌,似欣慰,似不安。

  他忽然想把阿笙叫回她的屋子去,他真是瘋了才會把她帶到這些人面前來,他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會喜歡阿笙漂亮的外表,又有誰真正了解那顆乾淨純潔的心呢?  若是把阿笙嫁給他們,他們會不會有足夠的耐心去學手語,然後認真仔細地“聽”阿笙的心聲呢?

  他的腦子裡已然浮現出嫁做人婦的阿笙有朝一日來到他面前,含怨哭訴著丈夫的不體貼,又或是埋怨那個男人開始走馬章台。

  他的阿笙,他呵護得那樣小心翼翼的阿笙,也許就要面臨這樣的命運,不被人珍惜,從來都只有笑靨的面頰上也會開始有悲傷。

  哪怕一切都還未曾發生,他也已經開始質疑自己,開始責罵自己,開始深深地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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