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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頹然坐在地上,淚珠一下子滾落出來,“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容真沒說話,只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來遞給她。

  她沒接,只是失魂落魄地抽噎著,“那是我兒子,是我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兒子!她憑什麼搶走?我做了那麼多的事,還不是為了我的祁兒……皇上好狠的心啊,降了我的分位,奪了我的兒子……我的祁兒他才六歲,怎麼能離得開親娘啊……”

  話到最後已然變成嗚咽,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哭著,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容真看了片刻,待她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後,抬頭對周圍的人吩咐道,“你們先出去。”

  奴才們站著沒動,猶豫不決地看著她,又看看趙容華,自家主子沒吩咐,他們誰也不敢出去。

  “大膽,不過一群奴才,難道連容婉儀都不放在眼裡?”閒雲怒斥道,“婉儀有令,還不快些出去?”

  趙容華沒反應,只顧著失魂落魄,於是宮人們也不好再杵在那兒,只得先行離去。

  閒雲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才朝容真點點頭,自己也跟著走了出去,把門帶上。

  趙容華的眼淚沒有斷線,容真也不安慰她,既然她不收這帕子,也便自己收了起來。

  “先別急著哭,聽完再哭也不遲。”容真淡淡地說,站在她旁邊淡漠地看著,聲音不急不緩,“你也看得出來,我在淨雲寺的時候曾經大病一場,雖然皇上沒說,我也就沉默著,但今兒我索性與你說個明白。我之所生病,並非受了寒,著了涼,而是中了寒食散。”

  尚在流眼淚的女人身子一震,抽泣的幅度小了些,容真知道她聽進去了,便接著說,“當時皇上震怒,勢必要揪出兇手。結果所有的宮女里,只有一個人沒有聽從命令接受調查,後來皇上差人去找她,卻只找到她的屍體。她死的時候手裡還拿著半包寒食散,顯然就是那個對我下毒的人。”

  趙容華沒說話,容真從袖子裡慢慢地掏出個布包裹,巴掌大小,然後一點一點攤開來,最後湊到她面前。

  “你看看,這是你的東西吧。”

  攤開的白布里擺著斷成三截的窄邊雕花貴妃鐲,還是當初容真差人去那屋子裡拾撿回來的。趙容華一看,當場白了臉,這鐲子不正是前些日子她丟了的那一隻麼?

  她其實並不笨,只是因為出生於尚書府,自小被父親嬌慣著,因此性子衝動霸道了些,眼下看著這鐲子,又聽了容真那番話,猛然醒悟了。

  “皇上罰我,並非因為今日我對如貴嬪的事幸災樂禍,也並非怨我沒把祁兒教好,而是……而是……”她顫聲道,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容真收回那鐲子的碎片,看了眼她的表情,“那個死去的宮女正是雁楚,皇上看了這鐲子,自然會認為兇手是你。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她說的是“自然會認為兇手是你”,而非“知道兇手是你”,這也就證明她並不相信兇手是趙容華。

  趙容華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容真,忽然心灰意冷,皇上與她多年夫妻,卻不相信她,到頭來還要這個她素來看不慣的女人來同情可憐她……

  “這鐲子是我的,但幾個月前就丟了,礙於是皇上賜給我的,就沒往外說,怕皇上知道了不高興。”她閉了閉眼,把那點酸楚給狠狠掐掉,“至於雁楚,你也在我宮裡待過,知道她對我有多不滿,多怨恨,尤其是對你動手那一次,皇上把她送進了浣衣局,她肯再為我辦事,除非世上有鬼。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容真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如今也不過是證實我的猜想罷了。”

  “為何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說了,不過是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罷了。”容真含笑地看著她,“顧祁雖然今日被送去了沐貴妃那兒,你也被降了級,但再怎麼也是個正四品的容華。若是不希望顧祁一輩子都無法跟著親娘,我勸你今後還是少做壞事,畢竟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若你安分守己,賢良淑德,想必皇上也不會那麼狠心,要你一輩子與顧祁分隔兩宮。”

  說完,她轉身離去。

  當母親的本就不該心狠至此,只有像她這種無牽無掛的人,才有資格豁出性命去與後宮諸妃拼個你死我活。縱然她對趙容華沒有好感,卻不免為尚且六歲的顧祁唏噓感嘆。

  若是當母親的真的安分守己,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恐怕顧祁留在她身邊,皇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猜忌。

  那一夜,皇上翻了沐貴妃的牌子。鄭安又奉命帶著大盒小盒的珍惜補品走了趟惜華宮,為皇上傳話,要容婉儀好生休息。

  宮中的情況與從前大不相同,往日最受寵的如貴嬪被當眾斥責,撤牌子兩月;位高的淑儀先是降為修儀,隨即又成了容華;眼下,似乎只有沐貴妃長盛不衰,而容婉儀則是新晉的貴主兒,眾人都得擦亮了眼睛,好好伺候著,誰知道她還會不會繼續往上走呢?

  在這皇宮裡,後宮與朝堂一樣風雲詭譎,說變天就變天,只不過怎麼變、何時變,都只由一個人說了算。

  是夜,容真受了寒還沒好,就坐在屋子裡發呆,炭火燒得正旺,紅艷艷的把她的臉都照紅了。

  她讓閒雲把珠玉叫來了,兩個人一起坐在那兒烤火。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容真輕輕呢喃著白居易的詩,側過頭去問珠玉,“可要喝些好酒暖暖身子?”

  珠玉看著她被火光照得通紅的面頰,明明瘦削不堪,眼裡的光彩卻異常明亮,那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是又好像猜得出她心中所想,她愛慕皇上,人盡皆知,那麼此刻,她生著病,心愛的人卻待在另一個女人那兒逍遙快活……

  沉默了片刻,珠玉輕輕收回目光,“主子受了寒,身子還沒好,太醫囑咐過不可沾酒。”

  “可我想喝。”她彎著唇角拉住珠玉的手,笑得像個孩子,“從前與你在長春苑時,每每到了冬天,沒有炭火暖著,就想喝口酒,想著喝了酒暖和了。眼下想起來,還真是想嘗嘗那個滋味。”

  珠玉沒抬頭,直直地盯著那爐炭火,“難為主子還記得,可那都是過去事了。如今這惜華宮裡要什麼有什麼,暖融融的像是春天似的,過去那些清貧日子,主子還是都忘了罷。”

  容真不語,側過頭來看她半晌,才笑道,“這是怎麼了?一口一個主子的,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分?”她拉住珠玉的手,笑吟吟的眼睛像是天上星子,熠熠生輝,“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又怎麼會忘記咱倆一起度過的時光呢?不管現在的日子多麼奢侈,多麼風光,於我而言,在長春苑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時光。”

  她情真意切,可字字句句聽在珠玉耳里都晦澀無比。

  她說她記得,她說她們是好姐妹,她說得那樣動聽,幾乎叫珠玉落下淚來。

  可是她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麼?若是好姐妹,怎會什麼事情都瞞著自己?若是好姐妹,怎會去哪裡都帶著閒雲,將自己留在宮裡變成一個無所適從的閒人呢?

  她每日面對妃嬪間的爾虞我詐,身邊陪伴的人是閒雲;她外出祈福,大病一場,朝夕相伴的依舊是閒雲;她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伺候她一夜眼都未曾合過的……依舊是閒雲。

  珠玉的腦子裡亂糟糟的,恍惚間又一次看見白日裡的那一幕——她端著湯藥來寢宮找容真,卻從虛掩的門裡看見了與容真站在一處的閒雲。

  腳步倏地停下,鬼使神差的,她沒有出聲,只是躲在門後聽著她們的對話。

  閒雲問,“主子既然知道了寒食散並非趙容華下的,那心裡可有數了?”

  容真背對大門,聲音聽起來不復往日的溫柔,反而多了點珠玉極為陌生的東西,凌厲又慵懶,聽不出情緒。

  她說,“隱約有點預感,只不過也不能確定。”

  “那——主子可有什麼打算?對方這樣做,無非是想一石二鳥,既害了主子,又把罪名推給了趙容華,恐怕一計不成,還會再害主子!”

  珠玉聽出了閒雲聲音里的擔憂,她果然很在乎容真這個主子。

  容真也明白閒雲心中焦慮,便側過身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若是猜得不錯,那人主要是想害趙容華,我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否則下的就不是寒食散,而是砒霜之類的了。約莫她不想我死,所以給了我聽天由命的機會,幸虧你在,否則我也怕是要以為自己偶染風寒,散熱不及而死了。”

  這樣大的秘密,這樣驚心動魄的陰謀,珠玉站在門外,忽然沒了進去的勇氣。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容真在祈福時竟然遇上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容真也會這樣情真意切地握這另一個人的手,語氣里是從前對自己一模一樣的溫柔。

  為什麼知道這一切的不是她?為什麼就連她問起容真為什麼瘦成這樣的時候,容真也諱莫如深,面不改色地說著“只是病了一場”這樣的謊言?

  而如今,昔日的好姐妹就坐在她身旁,一如既往地神色安謐,還伸手握住自己,一如白日裡握著閒雲那樣。

  可是閒雲與她沒有秘密,而自己卻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裡,像個傻子一樣被她晾在一旁……

  心裡有個地方疼得厲害,珠玉想哭,想笑,想甩開她的手問個究竟……可是她終究不能像從前那樣有話直說了,容真已經是皇上的婉儀,而自己呢,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宮女,有什麼資格去質問容真呢?

  她輕輕縮回手來,若無其事地笑道,“我知道主子當我是姐妹,可主僕有分,哪裡敢留下話柄叫人說主子的不是呢?”炭火燒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爐子,拍拍裙子站起身來,“我再去添些炭好了,免得待會兒燒完了冷著主子。”

  容真所有的心思都費去與妃嬪和皇上勾心鬥角了,只有在珠玉面前得以放鬆,因此也全然沒有去注意這樣平淡的話語裡是否暗藏深意。若是她和平常一樣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也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此刻的珠玉其實正紅著眼,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嘴唇也緊緊咬著。

  她甚至沒有聽見珠玉踏出房門時發出的一聲刻意壓抑著的抽噎,也不會知道那個一走出屋子就淚如泉湧的女子心裡是怎樣一種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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