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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時琉川島卻不知戰況如何,倘若兵敗,天朝必將立刻陷入內外交困的境地,情勢堪憂。這場戰事, 也是所有布局成敗的關鍵所在。

  斯惟雲深深呼吸海上清慡的空氣,一路的勞頓睏乏都掩在了臉上的靜肅之下,心中思緒翻湧。回首遙望遠隔崇山峻岭的天都,依稀能想見那個秀穩的身影。她手底一步棋竟走到了如此深的的地步,命他趕來琅州,往東海戰後安民的之事早有打算,那纖柔的肩頭到底壓著多重的擔子?嬌弱的身軀中,究竟裝著怎樣的靈魂?他似乎不由自主地便隨她同赴一場豪賭,卻義無反顧,甘心為之。唇角隱隱泛出絲苦笑,斯惟雲微一閉目,耳邊忽然想起遙遠的號角聲,緊接著元元海天一線處,隱約出現了一片深色的浪cháo。

  隨著那浪cháo的接近,漸漸可以看清是數百艘天朝水軍戰船旗帆高張,乘風破浪,浩蕩駛來。

  不過片刻,戰船上獵獵金龍戰旗已清晰可見,萬里波濤連成一片整齊威肅的玄色,幾可蔽日。號角再次響徹長空,不遠處瞭望台上的將士們猛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接著便有嘹亮的號角聲呼應而起,傳遍整個琅州城。

  “琉川島大捷。”

  “琉川島大捷。”

  城中立刻有戰士揚起軍旗,打馬疾馳,將戰訊傳告全城。百姓聽到這號角訊息,紛紛奔走出戶,人人相攜歡呼。得聞捷報,斯惟雲喜形於色,返身往觀海台下快步而去。

  此時琅州城東門開啟,巡使逄遠率城中將士飛騎出迎。

  天朝相繼泊入近海,四周戰艦緩緩駛開。但見其後數百艘戰船之上精兵林立,戰甲光寒,劍猶帶血,大戰而歸的殺氣尚未消散,充斥四周,震懾人心。

  驚濤拍岸,長浪如雪。

  隨著當中主艦甲板上一長劍高揚,二十萬將士同時舉戈高呼,震天動地的喊聲蓋過浪濤奔騰的海cháo,剎那豪氣干雲,席捲天地。

  逄遠所率的騎兵戰士聞聲振劍,呼聲起伏,洶湧如cháo,整個琅州幾乎都淹沒在這鐵血豪情的威勢中,大地微巔,山野震動。

  就在今日,天朝水軍遠征琉川島打敗倭寇主力全勝而歸,一舉摧毀倭寇船百餘艘,殺敵數萬,倭國首領剖腹自絕,余者奉劍乞降,戰敗稱臣。

  至此,天朝四境之內戰禍絕,九洲咸定。

  夜天湛率軍凱旋,馳馬入城。飄揚的海風吹得他身上披風高高揚起,一身銀甲白盔在碧空反she出耀目寒光,躍馬征戰的歷練,在他溫雅風華中增添了幾分戎武之氣,峻拔身姿,清越凌雲。

  琅州軍民夾道相迎,曼城沸騰的歡呼映入他清朗的眼中,皆盡斂入了那從容瀟灑的微笑。

  逄遠相隨在側,快到行轅之時帶馬上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夜天湛俊眸一抬,吩咐道:“帶他來見我。”

  步入行轅,斯惟雲微微拱手,逄遠知曉分寸,先行退了下去。

  此時夜天湛已換下戰甲,著一身月白色緊袖武士服,正坐在案前拆開幾封書信,微鎖的眉心下略有幾分凝重的神情,與他周身未退的殺伐之氣相映,使得一室肅然。

  斯惟雲躬身道;“王爺。”

  夜天湛聞聲抬頭,清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直接問道:“你為何會來琅州?宮中出了什麼事?”

  斯惟雲將皇后所託的書信奉上,說了四個字;“中宮密旨。”

  夜天湛拆信展閱,目光在那熟悉的字跡之間快速掠過,手腕一翻,便自案前站了起來,負手踱步。

  兩封截然不同的書信,一是措辭哀婉,依依相求,只看得令人憐惜之情百轉心間;一是峰豪利落,落紙沉穩,一鉤一划似極了他皇兄的筆跡。都是要他速回帝都,卻是不同的人送來,截然不同的目的。

  一筆之下,兩番天地,孰真孰假?即便後者是真,又真到何處?倘若鳳家從中設下了陷阱,倘若皇上依舊不放心他,此去帝都便是以性命相賭。他能相信誰?

  斯惟雲在旁註視著湛王臉上每一絲表情,只見他霍然扭頭,問道:“皇上現在究竟如何?”

  斯惟雲緩緩道;“臣離開天都時,皇上病勢危急,尚在昏迷之中。”

  一抹精銳的光澤自夜天湛眼底閃過,湛湛明波沉作幽黑冰潭,深不可測。滿室明光之下,他挺拔身形如一柄出鞘之劍,背在身後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幾乎迫出指間蒼白的顏色暗青色的血脈分明,使得那雙手透出一種狠穩的力量,似乎要將什麼捏碎在其間。

  斯惟雲一言不發地看著湛王。在此一刻,眼前這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他可以引兵護駕,也可以作壁上觀,甚至可以借東海之勝勢擁兵自立,天下又有幾人擋得住他的鋒芒?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間,包括他斯惟雲的生死。

  在來琅州之前,這一趟的兇險斯惟雲也早已盡知。誰也不敢斷言湛王的反應,皇后這一步險棋,究竟有幾分把握?

  千般念頭飛掠,眼前卻只不過一瞬時間。夜天湛回頭之時正對上斯惟雲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動。來人是斯惟雲,舉朝上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比他更加剛正不阿,甚至有時連皇上都拿他無可奈何。無論是皇上還是鳳家,若另有圖謀,都不可能讓這樣一個嚴謹耿直的人前來。然而她派來了斯惟雲。

  沉默對視中,斯惟雲忽見湛王唇角勾起了一絲銳利的笑容。

  目若星,鬢若裁,一笑似清風。

  武台殿中,平時用作皇上練功之處的西偏殿,透雕殿門緊閉,擋住了殿外的光與暖,裡面不斷傳來刀劍的聲音。

  晏溪不敢進殿去,在門外焦急萬分,苦苦求道:“皇上…皇上您歇一會兒吧。”

  殿中毫無回應,晏溪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道; 晏溪,你先下去,這裡有我。

  晏溪回頭,不知什麼時候皇后站在了身後,目光似乎靜靜透過烏木之上的細緻的鏤空雕紋看向殿中,黛眉微攏,描摹出清淺憂傷的痕跡。

  娘娘。

  “去吧。”卿塵輕輕一揮手,晏溪便只得低頭退了下去。卿塵緩步邁上最後一層殿階,並沒有像晏溪那樣請求夜天凌,只是站在門前輕聲說了一句:“四哥,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她靠著高大的殿門慢慢坐下來,殿中的聲音依稀有一刻停頓,然後便繼續了下去。卿塵以手抱膝,抬頭望向面前清透的天空,淡金色的陽光灑下,落在她的衣角發梢。四周連風聲都安寂,唯有大殿中斷續的劍嘯聲一次次傳來,每一下都像划過心頭,讓她感覺難言的痛楚。

  就這麼幾天的時間,身子根本沒有恢復元氣,換作常人怕是連清醒也難,他居然硬撐著自己站起來,重新將劍拿在了手中。他是怎麼做到的?那幾乎被摧毀的身子中到底蘊藏了什麼要的力量?聽著聲聲長劍落地,卿塵幾次想站起來去阻止他,卻又一直忍著。她知道他的驕傲,在狼狽的時候不願任何人看到,甚至是她也一樣。同情與憐憫,他並不需要。從來就是這一身傲氣,不肯服輸,不肯低頭,永遠要比別人強,流血流汗都無所謂。

  日漸西斜,在殿前投下廊柱深長的影子。當卿塵覺得快要熬不住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她聞聲回頭,夜天凌撐著殿門站在那裡,手中仍握著一柄流光刺目的長劍。

  “四哥!”卿塵急忙上前,觸手處他那身天青長衫像被水浸過,里外濕透。他扶著她的手微微喘息,唇角卻勾出孤傲的笑,如那劍鋒,無比堅冷。

  卿塵扶他坐在階前坐下,他手中的劍一松,便仰面躺倒在大殿平整的青石地上,微合雙目,久久不說一句話,胸口起伏不定,汗水一滴滴落下,很快在光潔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深暗的顏色。卿塵牽著他的手,他修長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卻猛一用力便握住了她。卿塵柔聲道:“四哥,你這樣子著急會傷到經脈的,欲速則不達,要慢慢來才行。”一邊說,一邊輕輕壓上他手臂的穴位,替他鬆弛因過度緊張而僵硬的肌肉。

  夜天凌手底鬆了松,這時緩過勁兒來,轉頭看向她,淡聲說道:“我若連劍都拿不穩,又如何保護你?”

  一句話,卿塵滿心心疼與擔憂都漾上眼底,喉間似有什麼滯在那裡,一時不能言語。她忙將頭側過,只覺他手心裡傳來沉穩的溫度,如每一個相擁而眠的夜,平靜,溫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風雨之中,在生死之間,誰也不曾鬆開誰的手,似乎可以一直這樣,到地老天荒,到海枯石爛,任滄海變成桑田,任千年化作雲煙。

  “我只要你好好的,那我便什麼都不怕。”卿塵極低地說了一句,夜天凌忽然長嘆一聲,慢慢將她的手覆在臉上,冰冷的唇划過她柔軟的掌心,深深印上她的心底。

  卿塵坐在他身旁,安靜地聽著他的呼吸聲,溫柔含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事來,說道;“四哥,忘了告訴你,今天琅州傳來捷報,咱們到底贏了。”

  夜天凌對東海捷報似早有預料,並不十分意外,只緩緩一笑:“七弟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卿塵微笑道:“再有兩天,他便到天都了。”

  夜天凌撐起身子,深深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心划過淡淡光芒:“清兒,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獨自去面對那般風浪。”

  第三十九章千古江山萬古情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三。

  帝曜七年春,東海大捷。五月甲辰,湛王凱還,後設宴太極殿…

  巍巍太極殿,嵯峨入雲霄。

  夜色無盡,萬盞次第輝煌的燈火勾勒出大正宮殿宇起伏雄偉的輪廓,瓊階御道流光似水,天邊滿月如金。

  高高在上的帝宮天闕,在萬丈光影交錯中俯瞰人世蒼生,千百年歲月,巋然不動。每一次盛世輝煌,每一次亂世風雨,都在龍階玉璧上刻下無聲的痕跡,鑄就這座宮殿的壯麗與繁華。

  大殿之中,百官雲集,一場盛大的華宴即將舉行。

  今日正午,率軍平定東海的湛王奉旨歸京,三十萬大軍駐留琅州,僅有五百輕騎相隨。宮中降旨,當晚在太極殿設宴以慶湛王得勝而歸。

  鐘鼓欽欽,琴瑟和鳴,笙罄悠揚,韶樂泱泱。帝都六品以上官員皆從宴飲,如此空前規模的慶典盡顯天朝國力昌盛,但赴宴的群臣卻多數面無喜色,行事默然。

  大殿之上龍椅莊嚴,鎏金奪目,卻並不見昊帝出席,空設在此。

  其下一階,左置鳳座鸞案,右置麒麟金案。一邊輕垂玉簾,天后盛妝華服端坐其後,一邊竟赫然是太師鳳衍,就連湛王的席位也在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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