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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時候退也好,輸也好,無論失去什麼他都有十足的信心還能贏回來,但此時,如果失去了,便終此一生再無法彌補。

  閉目仰頭,一陣雨水撲面而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身後卻有一股更深的寒意陡然回身,正撞上夜天凌怒海狂濤般的眼睛。

  夜天凌雙手在身邊緊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見他轉身,眼中利芒閃現,揮掌如刀,劈面擊來。

  夜天湛抬手隔出,風雨下兩人掌風相交,激起冰水飛濺,一股排山倒海樣的勁氣直將夜天湛逼退數步,身形一飄,落入雨中。

  鋪天蓋地的雨澆下來,夜天凌步步逼近,指著他怒問:“你究竟和她說了些什麼?她痛成那個樣子,就只跟朕說了四個字,善待湛王!孩子和她都危在旦夕,你現在滿意了?你是不是想要她的命?

  夜天湛痛恨交加,亦怒喝道: 我說了什麼,我還能說什麼?我答應她待你如兄如君,答應她絕不對你有任何不利!孩子是你給她的,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還一次次讓她受這樣的苦,是我要她的命還是你要她的命!”

  “你當朕想要這個孩子?”夜天凌人整個籠在雨中,神情模糊一片,“你想要這江山皇位,朕給你又如何!但她若有什麼不測,朕絕不會放過你!”

  夜天湛冷冷說道:“皇兄想要我的命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她若有不測,你我,就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道電閃伴著雷鳴劃破長空,撕裂天地,照亮雨幕昏暗。

  稍縱即逝的電光下,夜天湛臉上蒼白如雪,夜天凌身形冷如冰峰。

  瓢潑雨落,將憤怒與怨恨沖刷成無盡的悲哀,黑暗空曠,只余兩個孤單的身影,一片荒涼。

  對峙在這即將失去的一刻,才發現原來說出來的恨都已無力。

  如果她有什麼不測,生死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你我又如何?

  便在此時,寢殿中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半空驚雷劈下,夜天凌渾身遽震,猛然轉身,便往殿內衝去。

  迎面而來的內侍宮娥倉皇跪避,白夫人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轉出畫屏,連忙俯身:“恭喜皇上,是個小公主。”一抬頭,卻見夜天凌直直盯住她手中的嬰兒,那神情竟似看到鬼魅一般。

  四周只有孩子微弱的哭聲,帷帳中一片死寂。夜天凌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急痛攻心,身子一晃,一口鮮血直噴而出,濺上屏風,落滿襟前。

  白夫人大驚失色,“皇上!”隨後趕出來的御醫正見此景,撲上前來扶,殿中驟然慌亂。

  夜天凌揮手拂開眾人,再不看那孩子一眼,急步入內。

  宮燈如影,帩帳似血。

  風榻之上,卿塵緊閉雙目,烏黑長髮散瀉枕旁,觸目驚心的墨色襯著一片冰冷的白緞,安靜得仿佛睡了過去。

  夜天凌趕到榻前,俯身將她擁在懷中,啞聲喚她:“清兒,清兒!”

  卿塵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緩緩睜開眼睛,想要對他笑一笑,卻只虛弱地牽動了唇角。每一次呼吸都如此艱難,底下侍女驚呼御醫的聲音傳來,似是什麼從身體中漸漸退去,她已經分不清,只看得清他的眼睛,心痛如狂。

  溫熱的液體落上她的面頰,滑落在心底。卿塵勉勵想抬起手來,夜天凌立刻握住了她,聲音嘶啞:“別睡過去,清兒,看著我,我不准你睡,你聽到了嗎?”

  她聽到了他落淚的聲音,望著他,目光中儘是留戀和不舍。

  眼前似有一片空茫的安寂,無聲無息,無憂無怖,漸漸令人墜入其中,不經此時,不知生離死別。

  早答應了誰,承諾了誰,是十一曾經含笑的眼眸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是夜天湛不久前驚痛的話語你若撐不下去,我不會履行方才的諾言。

  是他,霸占了千年後的卿塵,千年前的寧文清,凝望她低語入耳你要陪我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不能毀約,九天黃泉都無用,只在這一世,只在這一天……

  急雨如幕,快馬馳出重闕高牆的宮城,沿著幾乎空無一人的長街狂奔而去,雨水激濺,四散如花。

  待到牧原堂門前,那馬被主人猛勒的韁繩帶住,一聲急嘶幾乎讓人立而起,馬上之人早已飛身而下,一掌震開了牧原堂虛掩的大門。

  正在堂前的寫韻被嚇了一跳,來人已焦急問道:“張定水張老神醫在不在?”

  寫韻看清了眼前這衣衫盡濕、形容狼狽的人,驚詫俯身:“王爺!”

  夜天湛充耳不聞,只急問:“張老神醫呢?”

  寫韻道:“師父每隔幾個月都會入山採藥,近來並不知堂中。”

  “哪裡能找到他?”

  ‘深山路遠,又是這樣的雨,怕是難尋。’

  只這一句話,似乎掃落了夜天湛臉上所以的顏色,他踉蹌退了一步,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時變得空洞無著,隱透著絕望。

  寫韻急忙問道:“王爺府上可是有病人,需要大夫?”

  夜天湛頹然搖頭,低聲說道:“不必了,除了張定水的金針,誰還能救她。”

  寫韻見狀,知這定是有重病之人,略略咬唇,抬頭說道:“師父的金針之術我不敢說盡知,但也學得一二,王爺若是信得過,不妨讓我前去一試,哪怕有半絲希望也好。”

  夜天湛目光微微一亮 ,審視她片刻,一把抓住她:“你跟我走!”

  寫韻伏在馬背上,一路只見宮門深深,重重御道直入天闕,似乎遙不見盡頭。

  身前握韁的是一雙穩持有力的手,隔著一層斗篷,身後那男子的氣息在雨中冷冽如斯。這樣疾馳趕路,風雨無阻,不知他是為了什麼人。

  夜天湛打馬連闖數道宮門,凡有御林侍衛上前欲攔,一見那道九章金令,紛紛退避。殿前可佩劍,禁中可馳馬,那令牌象徵著主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貴身份,擋者無赦。

  雨勢略緩,樓台殿閣都在一片飄搖的雨霧中若隱若現,渺遠至極。

  過玉階,穿朱廊,寫韻快步隨夜天湛進入寢殿,四周都是飄飄浮浮的藥味,夾雜了血的氣息在cháo濕的雨霧中,濃重窒人。

  如此幽深的大殿,起初外面還見忙亂的宮娥醫侍,越到裡面越是森靜,只見被趕出來的御醫宮人們跪伏在地,珠簾的影子在地上微晃,隔出生死兩重天。

  屏風後,鸞榻前。寫韻又見到了那個曾令她魂牽夢縈的身影。地上是摔裂的藥盞,打翻的金盤,他一動不動的坐在榻前,痴痴凝望著懷中的女主。那樣溫存的注視,像要這樣看到地老天荒去,他的精神隨著她的生命慢慢流逝,在她柔軟而眷戀的回望中,一起灰飛煙滅。

  寫韻跪至榻前,連請了幾聲,他才恍然抬頭,燈下,竟一臉淚痕縱橫。

  寫韻不敢抬頭,低聲說道:“皇上,您放下娘娘,讓我看一看。”

  夜天凌怔視著她,寫韻再叫一聲:“皇上!”他突然驚醒一般,眼中瞬間恢復了一簇清冷的光,小心翼翼的放下卿塵,將寫韻讓到了榻前。

  寫韻見了皇后的情況,心底生涼。一咬牙,返身取出金針,針在手,對準的是皇后的心口,卻微抖,遲疑。

  她抬頭,不料見到皇后的目光靜靜落了過來。

  人已近燈枯,但她沒有昏睡過去,不知是一般什麼樣的力量讓她撐在這裡,不肯放棄,那樣虛弱的身體裡,是如此柔韌的心志,絲絲都是對生的渴求,對眼前之人無盡的留戀。

  寫韻似乎從那平靜如水的目光中看到了信任,她是神醫張定水唯一的弟子,醫人病痛,活人生死,都是這一針。

  她深吸一口氣,手起針落,刺入皇后心口要穴。

  屏風之外,夜天湛石人一樣立在燈下,照不亮深宮影重。

  雨已停,時已黃昏,天色是抹不開的昏暗,窗外風蕭蕭,涼意透骨。

  宮燈一隅,沉香殘飄,一盞七寶蓮花燈漏水流靜靜,夜天湛凝神瞅著那裡,一聲聲,都是時間的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寢帳裡面腳步聲響起,寫韻走出來,白夫人等人迎了上去,夜天湛仍舊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隔著數步的距離,他清楚聽到寫韻唇間落出極輕的四個字,“皇后平安。”

  那一瞬間,仿佛身子裡一下空了,臉上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強作的鎮定猛然一松,竟有些站立不穩,他緩緩地沿著几案跪坐了下來,伸手一抹,臉上冰冷一片,心裡翻江倒海,已不知是什麼滋味。

  仿佛有人在身邊叫了聲“王爺”,他將胳膊撐在案上,也不抬頭,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

  人都退了下去,四周只是一味地靜,靜得人什麼也不願想。

  極度的安靜中再次傳來腳步聲,夜天湛終於抬頭,只見夜天凌走出屏風之外,步履沉沉,似已疲憊之至。

  四目交視,兩人互相看著彼此前所未有的狼狽,突然間同時笑出聲來,笑得無奈,笑得嘲弄。

  夜天凌走過來,靠著長案在夜天湛身邊坐下,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誰也不再扭頭看對方一眼,兩人都盯著高高隱沒在光影下雕樑畫棟精美的刻痕發呆。

  大殿空寂,幾乎不聞一絲聲響,面對這自幼便熟悉的宮殿,卻仿佛什麼皇上王爺天子公侯都在夢裡,荒謬得無以復加。脫掉了那尊榮的外衣,赤裸裸相對,只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有傷,有痛,有恨,有情,好像有話想說,卻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好一會兒,夜天凌突然徐徐說道:“七弟,多謝你。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個位子,你若……”

  他話未說完,夜天湛猛然打斷了他:“四哥!”他轉身,繼而叩首下去,“皇上,臣,今日出言無狀,行事狂悖,忤逆聖顏,實在罪無可赦,請皇上責罰。”

  夜天凌默然看了他良久,長嘆一口氣,伸手扶在他的肩頭。夜天湛抬頭,徐緩一笑:“四哥,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原來要付出這麼打的代價,幸好現在還不晚,我會謹守自己的諾言。但是,你若是負了她一分一毫,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夜天凌劍眉微蹙,唇角卻亦牽出一絲笑容:“難得你肯和我說這樣掏心的話。”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面請見的聲音打斷。內侍急匆匆的進來,手捧一份奏報跪道:“皇上,東海急報。”

  殿中兩人同時一凜,夜天凌接過奏報,一路看下,神色漸漸凝重。他看完轉身將奏報遞給夜天湛,負手思量,一轉身,聽夜天湛沉聲道:“皇上,臣弟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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