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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邊求情,秦國公卻一邊仍是死諫,“不以禮法,國之將危,臣死不足惜,還請陛下以國為重!”

  皇上平素對這些元老重臣禮遇有加,今天卻像是動了真怒,目視前方,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那副神情絕然堅冷,無端令人心寒。

  湛王在旁看得透徹,這段時間整頓虧空,皇上手段之利落,決心之堅定,行事之徹底,讓朝中不少人聞風自危。今天這些大臣中有些的確是食古不化,抱著禮法不放,卻有更多是妄圖藉此生事,攪亂朝局。皇上今天一反往日從諫如流的做法,甚至不惜行廷杖之舉,顯然是心中有數,有意為之。面對這些仕族閥門、皇親公侯,想要將虧空順利查下去,必要有雷霆手段懾服朝堂。所以對於皇上的冷酷行事,他不能勸。

  但他身邊的灝王性情仁和,眼見情勢愈演愈烈,終於忍不住上前勸道:“陛下,朝事有異議,大臣勸諫並無過錯,即便所言不當,也應寬以待之。陛下此舉,恐使今後諫官畏言,群臣緘口,還請陛下多加斟酌。”

  湛王眉梢輕微一緊,隨即扭頭看向皇上,只見皇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瀾。這時忽聽殿前內侍亮聲稟道:“皇后駕到!”

  晏奚心中大喜,湛王也暗中鬆了口氣,這場風波鬧得太大也不行,也只有皇后能從中緩和了。

  皇后鳳冠朝服,妝容端肅,在幾名女官的隨侍下沿著白石御道步入武台殿,側首看過殿前正受責罰的大臣,神色沉靜。待到階前,她輕斂襟帶,盈盈拜下:“臣妾參見陛下。”

  夜天凌冷肅的神情略緩,親手扶她:“皇后平身。”

  卿塵卻沒有順著他的手起身,看了看階下,婉轉說道:“臣妾嘗聞,自古刑不上大夫。今有朝臣當庭受責,臣妾實不忍相見,懇請陛下先寬恕他們。”

  夜天凌手上一僵,垂眸見那九翟四鳳冠上翠鈿柔靜,銜珠低垂,卿塵這樣跪拜在身前,明紅鸞衣的長襟鋪展身後,紋絲不動,不折不扣是一個貞靜賢淑的正宮娘娘。他冷冷收回手:“你也是來勸朕的?”

  卿塵抬頭道:“臣妾聽說陛下欲開啟穆帝寢陵,如此一來,豈不驚動穆帝靈宮?想必太后泉下有知也是不忍的。陛下仁孝,定不會令穆帝與太后難安。朝臣縱言辭激烈些,陛下罰也罰過了,便不要繼續追究了吧。”

  夜天凌眸心清寂的色澤無聲沉下,仿佛整個寒秋的深涼都斂在了其中,“那麼太后與穆帝合葬一事,你也反對?”

  卿塵道:“臣妾確實以為不妥。”說這話的時候她與夜天凌兩兩對視,細密的羽睫淡淡一揚。

  殿前靜極,夜天凌看了卿塵良久,霍然拂袖轉身,“朕已說過,再有諫議此事者,當同此例,你難道沒有見到?”

  卿塵仍舊靜穩俯身:“臣妾既為皇后,則對陛下有勸諫之責,陛下即便因此要責罰臣妾,臣妾亦無怨言。”

  夜天凌背對著她,抬眼往殿前掃去,群臣只見皇上面色一沉:“來人!將皇后帶下去!”

  此時若說帶下去,便是就地受責。眾臣聞言驚駭,就連堅持死諫的秦國公也是一呆。

  旁邊內侍皆不敢相信這親耳聽到的旨意,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晏奚驚得魂飛魄散,沒想到連皇后前來都無濟於事,急忙跪下求道:“陛下,娘娘千金之軀,怎經受得了杖責……”

  夜天凌皺眉打斷他:“皇后恃寵而驕,忤逆犯上,送長宵宮閉門思過。”

  長宵宮乃是掖庭冷宮,專門幽閉犯錯妃嬪。皇上話音落後,四周大臣“哄”地一亂,隨即化作一片死寂,無人再敢多言。

  “臣妾遵旨。”卿塵垂眸說著,緩緩起身。

  這時大殿前突然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攔下了近旁的內侍,“臣有話要奏!”“請陛下三思!”一個是鳳衍,一個卻是湛王。

  夜天凌對他們的話聞如未聞,漠然道:“朕的話都沒聽到嗎?”

  內侍們只得上前,卻無人敢放肆,只低聲道:“娘娘請。”

  卿塵舉步而行,似乎無意轉眸看過夜天湛,隨即便被帶出了武台殿。夜天湛驀地一愣,卿塵目光中有著阻止他的意味,而那轉頭的瞬間,他分明還自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別樣的光芒。

  秋風淡,秋糙長,椒房空曠,秋塵四起。

  碧瑤自外面回來,氣得眼中帶淚,不過是去尋一床被衾,處處都受冷言羞辱,這長宵宮中人情勢利,涼比秋風。

  梁間蛛網積塵,地上碎葉枯敗,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邊放著個黃木几案,簡陋至極。卿塵素衣散發,立在窗前靜靜望向那片清透遙遠的天空,對眼前的處境倒是安然。

  碧瑤快步上前道:“窗口風涼,娘娘快別站在這兒。”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去掩窗子,不料窗欞上滿是灰塵,一動便飛了滿身,嗆得她一陣咳嗽。

  卿塵走到低榻前,長袖輕揚,掃開榻上浮塵,坐下來細看碧瑤的神色,笑笑說道:“早說了讓你別去,碰釘子了吧?”

  碧瑤恨恨地蹙了眉:“都是些什麼東西!一個個拿腔作勢。我好言相求,他們……”她說了兩句,怕惹卿塵不快,強忍下來,只是看著屋子犯愁:“這樣子晚上怎麼辦呢?不行,我找這裡的掌宮女官去。”

  卿塵道:“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哪兒也別再去。我剛才見外面倒有不少jú花,陪我出去看看。”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便往外面走去。

  碧瑤怔住,“娘娘,你怎麼還有心情看這些,這是什麼地方啊?”

  卿塵微笑道:“這地方怕是得住上些時日,四壁徒然看著怪單調,不如院子裡好些。”

  碧瑤急忙跟上她:“娘娘不快想想辦法,看這些花糙有什麼用?”

  卿塵道:“想什麼辦法?”

  碧瑤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卿塵淡淡一回頭,碧瑤話就只說了一半兒。卿塵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步出迴廊,信手擷了一朵jú花。碧瑤見她神情悠然,閒步賞花,攢著眉道:“人都說皇上不急急死太監,這倒好,娘娘不急,急壞我這丫頭。這不過是些自生自長的jú花,有什麼好看的?”

  卿塵在一叢金jú面前站下,風一過,點點素香落了滿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你心不靜,自然看不出這花自生自長的妙趣。”

  碧瑤愁道:“靜得下來嗎?”

  卿塵笑而不語,突然聽到腳步過來,緊跟著有人道:“皇后娘娘倒真有雅興,這時候還有心情賞花。”她和碧瑤轉身看去,見幾個青衣玄裙的女官站在身後,為首的一個年約四十,眉眼苛刻,面帶冷笑,正打量著卿塵。

  卿塵看一眼她的服飾,對她這樣不敬的態度倒也不意外,淡聲道:“這長宵宮中的jú花開得不錯,宮苑也清靜。”

  那女官道:“娘娘以後在這裡可以慢慢清靜,日子還長著呢,但就怕娘娘熬不住。”

  她話中連諷帶刺,顯然是存心來尋事的,碧瑤氣道:“皇后娘娘面前,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那女官冷笑道:“皇后娘娘?我在這宮中幾十年,還從沒見哪個娘娘進了這裡還能走出去,皇后娘娘又怎樣?到了長宵宮,就要按長宵宮的規矩,任誰都一樣!”

  “你……”碧瑤氣得不輕,卿塵以目光制止她,問道:“你是掖庭女官?”

  “不錯。”

  “各宮各殿的瑣事,我平日裡過問得不多,倒不知道長宵宮原來還有自己的規矩,說說吧,都是些什麼規矩?讓我也聽聽。”

  卿塵語氣輕緩,目光掃過眼前,無喜無怒。那女官似乎一掌擊在水中,空不著力,渾然不覺已經濺了一身的水,“長宵宮的規矩娘娘很快就知道了,別的不敢說,千憫寺里湛王妃怎樣,娘娘今後在這兒絕不會差了半分。”

  卿塵一雙鳳眸略略一細,尚未及說話,便聽到一聲厲斥,“大膽!竟敢對皇后娘娘放肆,還不掌嘴!”

  那女官往說話的人看去,臉上頓時色變,來人竟是內侍省監吳未。隨著吳未的出現,一陣陣整肅的靴聲傳來,數列御林禁衛入駐長宵宮,由內而外,迅速布守各處。那女官心中驚疑,忙俯身退往一旁,屈膝行禮:“見過吳公公。”

  吳未卻正眼都不看她們,轉身畢恭畢敬地對皇后行禮,“娘娘。”

  卿塵點點頭,卻往那女官看去。雖說是長宵宮這種偏僻冷宮,但歷經前後兩次清洗,衛家也已然門庭傾頹,宮中竟仍有殘餘勢力,無怪乎皇上,甚至湛王都無法再容忍外戚閥門。

  那女官看著被重兵把守的長宵宮,再看對皇后恭敬如常的吳未,早已隱覺不妙,一抬頭,觸到皇后靜冷的眼神,心頭一驚。

  卿塵緩緩踱步走過那女官身邊,容色清冷,“我倒不記得千憫寺中還有個湛王妃,吳未,既然有人糊塗,就送她去看清楚吧。”

  吳未低頭道:“老奴遵旨。”

  那女官被嚇愣在那裡,待她清醒過來,先前囂張的樣子早不復再現,腿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開恩!奴婢知錯!”

  皇后素衣飄飄,早已舉步離開,那清傲的背影從容遠去,連半絲掙扎的餘地都未留,是徹頭徹尾的不屑一顧。

  吳未往身後揮一下手,命內侍遵懿旨處置,亦不再理會那女官,跟隨皇后而去。

  除了封鎖宮門的禁衛,另有四名內侍、四名宮女隨吳未前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的宮室便被整理妥當,羅帳錦衾、裘衣暖爐一應俱全,榻前一個 瑞鳳呈祥金銅爐,置了清華台中常用的木蘭香,裊裊煙輕,和著秋風乾淨的氣息,滿室清寧。吳未恭聲道:“娘娘看看可還缺什麼?”

  卿塵步入室中,聞到這薰香的味道便一笑,回頭道:“難為你想得周到,我枕旁有本未看完的書,讓人送來,這幾天你不必再來這兒。”

  “老奴記下了。”

  宣室之中燈火通明,殿前內侍又換了一班,個個低眉垂目站在華柱深帷的暗影里,不聞一絲響動。

  晏奚籠著袖袍靜立在御案之側,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連著幾天了,皇上每晚與湛王議事過亥時,緊接著便是這沒完沒了的奏章,待看個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時間。湛王蒙御賜九章金令,可以隨時出入宮城,但如此連夜奉召卻也少見,而且是密召,接連幾天下來,朝堂上的局勢又是一番不顯山不露水的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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