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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塵竭力壓下心頭那股悲哀,輕輕退了半步。夜天湛並沒有強迫她,鬆開手,替她拭乾眼淚:“我派人從西域送回來的藥,你收到了嗎?”

  卿塵點頭。那次意外之後,她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十分虛弱。夜天湛當時人在西域,卻對天都之事了如指掌,曾派人千里迢迢飛馬送回一批西域特有的珍貴藥材,其中一朵天水冰蓮只有在極寒之地才生長,是十分罕見的靈藥。張定水看過以後如獲至寶,用以入藥,卿塵服過以後果見奇效,身子才慢慢有所恢復。此事就連夜天凌也十分感激,並曾特地派人去湛王府轉達謝意。

  一陣微風穿入船艙,帶來些許涼意,夜天湛仔細端詳卿塵的臉色,“藥管用嗎?”他再問。

  卿塵道:“藥效很好,多謝你。”

  夜天湛溫和一笑,卻又冷下神情,沉聲含怒:“究竟怎麼回事兒?他難道就是這樣照顧你,竟然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是不是三皇兄和五皇兄,他們用了什麼卑鄙手段?”

  出事之後,凌王府對外只是宣稱王妃意外小產,知情人少之又少,所以夜天湛也無法盡知事情原委。卿塵不想再提舊事,只是慘然道:“空造殺孽,必折福壽。這並不怪他,他平安無事,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夜天湛皺眉:“你就這麼護著他,即便是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也情願?”

  卿塵眸光沉靜:“百年修得共枕眠,既是夫妻,不管他要做什麼,我一定會站在在他身邊。若連我都不能這樣對他,還有誰能呢?”

  夜天湛看住她,若有所思,突然問道:“那對我呢?你心裡,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卿塵幽幽而笑,淡淡答道:“我今晚背著他出宮,你以為我只是為他嗎?如果你們真的兵刃相見,你有幾分把握贏得了他?”

  夜天湛眸色漸深,卻唇角微揚,似玩笑,似認真:“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倘若我把你扣留在身邊會怎樣?”

  卿塵仍舊笑著:“若如此,你就不是我認識的夜天湛了。”

  “你認識的我又是什麼樣?”

  卿塵沒有看他,將目光投向了外面。穿過幕紗飄揚似乎看到了輕霧飛繞,雲月半照的江面,她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慢慢說道:“君子如玉,明玉似水。”

  夜天湛仰首閉目,笑嘆:“卿塵,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待睜開眼睛,他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那眼中浮光幽暗,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雨絲都悄然浸透出來,帶著些許憂傷與執著逐漸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澀楚。

  卿塵只覺得心臟沉重又艱難地跳動,幾乎無法再承受他的目光。他看著她,仿佛要將接下來的話烙在她心底,“我曾問過你,如果我願盡我所能給你所有想要的,你可願答應。我夜天湛只要對你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去做。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給你,今天你要的,我答應你。”

  卿塵心中悲喜交集,無法相信她聽到的話,亦不知該對他說什麼。他輕輕低頭在她耳邊:“回天都去,明天,等我凱旋。”

  他的呼吸吹過她的髮際,絲縷糾纏,卿塵幾乎可以聽清他的心跳,如艙外大江波濤,層層擊岸,由緩漸急,忽然颶風排空,濁浪滔天,他猛地將她帶入懷抱,迅速吻上了她的唇。

  清新而濕潤的柔唇,她整個的人似乎化做了一縷微苦的淡香,一道冰涼的溪流,慢慢織成細密的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為牢,無處可逃。

  然而他不想逃,這任憑感情毀滅所有理智的剎那,無日,無月,無星,無光,仿佛世界到了盡頭。他只是夜天湛,她只是鳳卿塵。無關其他,無關過去與將來,無關生與死,悲與喜,對與錯,無關這蒼蒼茫茫,愛恨紅塵。

  他唇間炙熱的溫度與雨意風涼瞬間交撞衝上了頭頂,卿塵霍然抬眸,目光落在夜天湛臉上時他立時察覺。

  四目相對,明眸透澈,如一泓冰冽的秋水,清冷如斯。

  夜天湛手上力道加重,眼中幾乎帶上了狠厲的深沉。卿塵以一種冷靜到極致的眼光默默凝視著他,他忽然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了別人的影子,那樣固執的存在在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

  江風刺骨,他唇邊生出一絲浸滿了澀楚的苦笑,終於緩緩放開了她。

  燈下,陰鬱如烏雲,完全遮蓋了他明湛的眼眸,夜深,雲重。

  幽暗的冷焰光影輕搖,似隔著萬水千山,倆倆相望,無聲無言。

  卿塵眼中唯一所有的便是愧疚,看在夜天湛的眼裡卻如冰凌鑽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願看到她這樣眼神。

  慘然一笑,笑黯天地,他驀地轉身,往艙外大步而去。

  幕簾紛亂,江深霧濃,卿塵默然回首,久久望著那道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濛遠處。他卻似乎越走越近,徑直步入了她的心底,停佇,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

  黎明悄然而至,天邊遙遠的晨曦滲出一線若有若無的輕光,緩慢而清晰的透過了白霧茫茫,終於綻放出霞光萬道。江風颯颯,輕舟順水,卿塵站在船頭舉目遠望沐浴在天光中宏偉的帝都,這一刻,歸心似箭。

  七月甲申,籠罩了伊歌城數日的陰雨消停,金日耀空,光芒遍灑大地。

  自通往皇城召和門的玄武大街始,數十里潑金飛錦的彩毯遙遙鋪道,金旗迎風,御林禁軍十步一衛,直通往帝都外城。

  百官雲集,時間一點點接近午時,這多日之前便為湛王回京而備下的盛大典禮,現在卻誰也不知將是什麼局面。

  前來迎接的朝臣中,湛王一派的人個個面色木然。湛王下令羈押濟王、遵旨入城的消息傳來時,衛宗平頓足長嘆,殷監正呆立在太極殿前,嘔出一口鮮血,當場昏厥過去。

  此時所有的人心裡都只有一個疑問——湛王,他何以突然放手言和,情願稱臣階下,讓近日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午時整,隨著幾聲禮炮高鳴,帝都乾門緩緩打開,萬眾矚目的城門處,湛王緩步而入。

  他未著甲冑,甚至未穿親王常服,一身水色長衫藍若睛空明波,纖塵不染,飄逸清華。他不曾騎馬,徒步邁上柔軟的錦毯,孤身一人,未有一兵一衛跟隨其後。本該隨行入城的四十萬鐵騎以及迎送公主的使團全部留在城門之外,靜候原地。

  沿途金甲禁衛明戟亮戈,耀目光寒,原本使整個帝都都籠罩在一種肅穆與森嚴的陣勢下,卻因他的出現突然化做了一片雲淡風清。偌大的伊歌城陷入絕對的安靜,似乎天地間只有那一片湛藍的衣角隨著他從容不迫的腳步輕輕飄揚,如在閒庭。

  他走得並不快,步履徐緩,神色平靜如玉,唇邊隱帶微笑。

  長路盡頭是代表著至尊皇權的華蓋龍幡,天威浩然,皇上親至召和門,將在此冊封湛王為九章親王。天子儀仗之下,夜天凌負手獨立,身形峻峭,玄袍之上九龍騰雲,氣勢迫人,盡顯王者風範。

  通天大路上,夜天湛步伐孤單,路之盡頭,夜天凌形容清冷。

  獨行孤立,他們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彼此鎖定了對方的眼睛。目光交撞的剎那,半空中炙熱的陽光如結薄冰,迫的萬人噤聲,皆盡心寒。

  空氣凝重得似能被刀切開,湛王唇邊笑意卻愈深,而夜天凌臉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開薄笑一縷。

  孤獨處忽逢對手,雙方的精神似乎不約而同陡然攀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仿佛無形之間兩柄利劍,龍吟聲起,那是對於決戰一刻的渴望。

  湛王舉步邁上了最後一層台階,臨風卓立。四周只聞衣衫金旗獵獵風中的輕響,這瞬間的停步卻讓文武百官覺得漫長無期,須臾,只見湛王含笑輕掠前襟,跪拜:“臣,參見吾皇萬歲!”

  夜天凌亦淡淡抬手:“七弟辛苦了。”

  掌儀侍官急忙高聲通報儀程,大典終於有條不紊地按著預期軌道緩緩開始。

  鍾罄鼓樂聲中,當湛王自皇上手中接過那代表天朝親王中最高封爵的九章紋劍時,立在御駕之旁的衛長征清楚感覺到一股濃重而鋒銳的殺氣。

  他矍然警覺,抬手迅速壓上腰間劍柄,卻只見皇上面如平湖,湛王顏若和風。什麼都沒有發生,典禮按步就班的進行著,一切平靜如初。

  那股強烈至斯的殺氣同時來自於持劍對峙的兩人,那劍因此寒意陡生,直逼眼睫,卻終究未曾出鞘。

  午時二刻,禮成。

  風和日麗,瑞雲呈祥。這兵息干戈的一拜,低下的是錚錚傲骨,高貴與雄心,換來的是四宇安定,江山依舊風流。

  一川明輝光流渚

  含光宮中,幾個宮女依次跪捧著九翟鳳冠、釵鈿襢衣、金絲織繡真紅霞帔、褙子、中單等冠服環繞四周,一個掌儀女官在旁詳細地奏報著幾日後冊後大典的儀程。

  繁複的衣料窸窣輕響,不時夾雜著玉墜環佩叮咚,靜靜迴蕩在寢殿深處,碧瑤正和兩個侍女幫卿塵將冠服之後雲紋曳地的霞帔整好,“娘娘,正合身呢。”

  卿塵輕輕抬手示意身旁的女官停下,轉身問道:“多長時間?”

  女官答道:“回娘娘,整個大典共三個時辰。”

  卿塵眉梢微緊,“這 麼久?”

  女官恭敬地道:“此次是皇上冊後的正典,所以時間格外長些。”

  卿塵微微頷首:“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待掌儀女官退下,有侍女進來稟道:“娘娘,皇上今晚傳膳含光宮。”

  卿塵應了一聲,碧瑤忍不住驚喜,問道:“娘娘,尚衣監昨日送來那幾件新制的宮裝都很是用了心的。那件茜紅底子的就很不錯,顯得人精神,不過我記得有件流嵐色繡木蘭花的也好,既貴氣又雅致,我讓她們都拿來看看可好?”

  卿塵此時只穿了件杏色軟絲中衣,“不必了,我有些冷,把那件披帛給我。”

  碧瑤返身取了披帛替她搭在肩頭,一襲雲色婉轉,雙肩若削,盈盈瘦弱,卿塵隨意靠在鳳榻上,絲毫沒有起身梳妝更衣的意思。

  碧瑤忍不住催她:“皇上一會就到了,娘娘不換衣服嗎?”

  卿塵抬眼應了一句:“他是來看衣服的?”

  碧瑤愣道:“當然不是。”

  卿塵復又合眸。

  碧瑤不由替她著急,勸道:“娘娘,都幾天了,皇上現在分明是先行和好,您就服下軟吧。”

  卿塵閉目不語,那日她外出回宮,未入上九坊便遇上衛長征等帶著玄甲軍尋來。護城水師竟出動了虎賁戰船,楚堰江中森嚴一片戰備狀態。回宮後只見夜天凌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一句解釋也不聽,當即命將冥執等隨卿塵出宮的侍衛各掌二十軍棍。卿塵極力阻攔,他冷冷無視,殿前一片杖擊之聲,鮮血橫飛。卿塵恨極,一怒之下拂袖回宮,已經幾天沒和夜天凌說過一句話。夜天凌亦不似往常每日來含光宮就寢,再加上朝事繁多,倆人倒真像就這麼生分下來,只看的碧瑤她們暗暗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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