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殿前負隅頑抗的叛軍被玄甲鐵盾慢慢逼至一處,只見大殿龍階玉壁之前,御林軍如金鳳展翅般裂開一條通道,一人玄衣勁甲出現在殿階盡處。

  圓月當空,月色金輝籠罩在他卓然峻峭的身形之上,仿佛整個天地間,只余他一人獨立。

  他遙遙站在那至高處,只往掙扎困局的叛軍看了一眼,轉身的一刻輕輕抬手。

  手落之處,明火驟熄,黑暗中,箭如雨下。

  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四周騰雲駕霧的九龍雕柱映得流光溢彩,金帷雲紋,綺麗生輝。

  一層層織錦飛花,一道道金楹華貴,夜天凌步履從容地沿著這條曾走過無數遍的路獨自邁入了此時燈光輝煌的清和殿,孫仕見到他的時候,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幾乎連渾身血液也停止了流動。

  上萬禁軍鎮守清和殿,凌王不得天帝傳昭如入無人之境,這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

  琉璃玉燈映上凌王清冷的面容,那雙深海般的眼睛成為孫仕至死難忘的印象。

  二十七年前他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睛,那是一個站在紫禁之巔的男人,傲岸自信,睥睨天下的神采。

  “孫仕,讓他進來。”天帝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穩定而威嚴,孫仕聞聲,移身退往一旁。

  夜天凌邁過了最後一道高坎,安靜的大殿,龍榻居中,金幄如雲。

  “兒臣叩見父皇。”一抹玄色衣襟微揚,在這片凝滯的安靜中帶起一道漣漪。

  天帝自寬闊的龍榻處走下,“說吧。”

  夜天凌道:“京畿衛叛亂已平,帝都十四門由玄甲軍暫時接管,並有鳳相親自前往鎮守,請父皇放心。”

  天帝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你的哥哥和弟弟呢?”

  夜天凌道:“濟王、汐王起兵逼宮,蓄意謀反,一者受傷被擒,現在囚禁在皇宗司,一者已死於亂軍之中。”

  天帝語氣漸生凌厲:“好啊!你真是下得了手!”

  夜天凌緩緩抬頭,俊面無波:“兒臣查知,今年三月,汐王派人暗中潛入蓮池宮,內應定嬪,勒殺蓮貴妃,事後買通御醫造成自縊的假象,欺瞞天聽。想必父皇查知此事,亦不會讓他活到明日。至於定嬪,今晚兒臣命人將她從千憫寺帶入宮中,她親眼目睹了汐王謀逆事敗,已經自盡謝罪。”

  他話說到一半,天帝臉上已然色變,待他全部說完,天帝神情間全是慘白,踉蹌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旁邊的高案才穩住身子。

  夜天凌面無表情地跪在殿中,眼波靜冷。

  過了好一會兒,天帝臉上的驚痛震怒皆落盡,突然盯著他徐徐笑道:“平身吧,你已加封九章親王,卻又替朕平叛安亂,屢立奇功,朕都想不出該如何封賞你了。不如你自己說還想要什麼,朕看看能不能給。”

  夜天凌長身而起,抬眸與天帝對視了片刻。

  殿中的九蓮燈漏水聲隱約,時辰流逝,雲珠轉動,越發顯出四周的靜。他薄唇輕挑,淡聲說道:“稟父皇,兒臣,想要這大正宮。”

  短短數字,如一層涼冰擴散,剎那封凍了整座大殿,似連金光明爍的燈火也被凝結在半空,四周靜的能聽見心跳。

  孫仕指尖冰涼微顫,心中如墜深淵,卻見天帝廣袖一揮,“叮”地將什麼東西擲到離他不遠處,“孫仕!給他!”

  孫仕穩住心神,俯身捧起那一對金銅鑄成的鑰匙,往御案後走去。當他的手觸到溫潤的黃花梨木時,心底突然恢復了奇異的平靜。仿佛回到二十七年前那個夜晚,從光明走向黑暗,從黑暗走向光明,當在臨界的一點踏出腳步,那種令人身心顫慄的快感如電流般擊中全身,而後,湧起一片無邊無際的寂靜。

  他穩穩地將鑰匙插入鎖洞,鎖鑰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取出了一個翡翠盤龍的扁長玉盒,又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上面的金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卷金章封印的詔書,呈到夜天凌面前。

  夜天凌抬手接過,指下微微用力,封印應手碎裂。他抬手一抖,金帛開展,龍紋朱墨,赫然是一道早已擬好的傳位詔書:

  “朕聞生死者物之大歸,修短者人之常分,聖人達理,古無所逃。朕以寡德,祗承天命,勵精理道,勤勞邦國,夙夜惟寅,罔敢自逸。焦勞成疾,彌國不廖,言念親賢,可付國事。四皇子凌天鍾睿哲,神授莫奇,仁孝厚德,深肖朕躬。朕之知子,無愧天下,必能嗣膺大業。中外庶僚,亦悉心輔翼,將相協力,共佐乃君……”

  夜天凌面上始終毫無情緒,詔書在他指間緩緩收起,“多謝父皇。”他冷冷說道:“‘深肖朕躬’,兒臣想必沒有讓父皇失望。”

  天帝看著眼前冷然酷似自己年輕時的面容,慢慢道:“不錯,你確實是朕的兒子中最像朕的一個。”話音落地,他身子搖搖欲墜,臉色青白如死,突然猛地一晃,便往後倒去。

  孫仕疾步搶上前去將他扶住,大叫道:“皇上!”

  天帝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再說不出來,只睜眼瞪視著上方精雕細琢的朱梁畫棟,嘴角居然一分分強牽出僵硬的笑容。

  不知來自何處的風穿入大殿,揚起帷幕深深。

  沒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他究竟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審視著這座宏偉雄壯的大正宮,在這座他耗盡一生心血的宮殿中,他是否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一切……

  御醫奉召趕來,清和殿中亂成一片。

  首輔重臣中,鳳衍自然比衛宗平早到一步。御醫跪在地上顫聲道:“皇上之病症,乃是上氣不足,脈絡空虛,因虛而致瘀熱,積累已久。今夜忽逢觸動,引發風陽,此時邪侵五臟,故肌膚不仁,口舌難言,更有神志不清之兆,臣等無能,僅可挽救一二,實在難以恢復如常……”

  夜天凌凝視著已然力盡神危的天帝,那蒼老與脆弱在他無情無緒的眼中化做一片漠然寂冷。

  片刻之後,清和殿中傳出天帝退位詔書,著凌王即皇帝位,入主大正宮。天帝稱太上皇,移居福明宮休養。

  中書令鳳衍及內侍省監孫仕一同對外宣旨,孫仕念完聖旨撲地痛哭。衛宗平等一乾重臣尚在震驚中未曾回神,御林軍統領方卓前跨一步,揚衣撫劍,叩拜凌王。

  鳳衍及大學士蘇意、楊讓等人也正襟叩首,擁立新 帝。

  衛宗平渾身巨震,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這意味著上萬禁軍早已落入凌王掌控,向來中立的蘇氏閥門也公然表明立場,支持凌王。

  殿外束甲林立、兵戈整齊的御林禁衛隨著方卓等的動作同時俯拜,次第而下的殿階前,金甲遍地,層層漸遠,如一片洶湧金cháo轉瞬覆蓋了整個清和殿,近萬名將士山呼萬歲,響徹雲霄。

  御林禁軍入大正宮,只拜天子。

  衛宗平等眼見此景,大勢所趨,此時難以抗爭,無奈之下權且俯首稱臣。

  夜天凌獨自站在龍階盡頭,舉目遠望。

  月華漸遠,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一顆天星當空躍起,那不可一世的光芒萬丈奪目,凌照九天。

  天幕之上眾星失色,月影蒼白,紛紛在這絕冷的光芒下黯然,唯有一顆奇異的亮星,靜靜存在於天際,它和那孤星離的那樣近,卻絲毫不曾被他的凌厲光芒掩蓋。

  星鎮紫薇,萬宇天清。

  黎明將至,大正宮中叛亂初平,含光宮悄然潛入了幾個黑衣人。

  即便半夜被異變驚醒,在所有消息盡被封鎖之時心急如焚,但殷皇后依舊保持著高貴莊重的儀容。宮裝典麗,繁複有序,雲鬢鳳釵一絲不亂,映著明麗的燈火華美攝人。

  含光宮不知何時早已被禁軍封鎖,包括皇后在內的所有人等皆無法邁出一步,外人更是不得擅入其中。

  然而殷皇后看到出現在寢宮內的幾個黑衣人卻未有絲毫驚駭,只因這些人原本便是殷家重金豢養的死士,此時正是用到他們的一刻。

  為首的黑衣人跪在殷皇后面前低聲道:“凌王挾持天帝篡奪皇位,大正宮已落入他們掌控。湛王殿下大軍現在齊州境內,即刻便將趕到天都,娘娘不宜留在此處,請速隨我等出宮!”

  殷皇后自鳳椅上站起來:“皇上現在何處?”

  “皇上重病昏迷,不知人事,鳳衍等藉機矯旨頒下傳位詔書,將皇上移居福明宮,御林禁軍層層把守,任何人等不得入見。”

  殷皇后嘴唇微顫,她抬頭往福明宮的方向遙遙看去,佇立許久,卻終於一個字也沒說,絕然轉身。

  幾個黑衣人迅速與含光宮偏門處陷入昏迷的御林禁衛交換了服飾,護送殷皇后鸞駕往太華門而去。一路上遇到巡邏,見都是御林禁衛,雖不知就裡,卻也無人貿然阻攔。

  殷皇后掌管後宮多年,早在宮中安插下不少親信,此時太華門已有人接應,萬無一失。

  豈料未至太華門,忽然前面橐橐靴聲震地,兩隊禁衛迅速攔住去路,將殷皇后鸞駕擋住。殷皇后心中泛起不詳的預感,玉手一揚,掀起珠簾喝道:“何人大膽,竟敢阻攔本宮去路!”

  卻見禁衛之前,同樣一乘鎏金寶頂垂絳色羅帷的肩輿停了下來,珠簾微啟,旁邊侍女伸手攙了裡面女子步出。

  牡丹宮裝,雲帶婉約,輕輕一移蓮步,溫水般柔靜的人。蘇淑妃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柔聲問道:“夜深風涼,請問皇后娘娘要去何處?”

  殷皇后冷下面容:“本宮之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過問?”

  蘇淑妃微微一笑:“太華門已然重兵把守,娘娘若要出宮,怕是有些不便,還請回宮歇息吧。”

  殷皇后又驚又怒,不想平日溫婉柔順的蘇淑妃會有此能耐控制了後宮,猛地自鸞輿中站了起來:“我倒不妨你有這番手段,說什麼不爭,原來往常那些溫柔清高都是裝出來的!”

  蘇淑妃不慌不忙抬頭看向殷皇后,宮燈茜影下她秀麗的面容隱約如畫,寧靜而淡雅,不著一絲微瀾。

  早在多年前孝貞皇后執掌後宮之時,天帝身邊嬪妃無數,恩寵無常,唯有兩個女人在孝貞皇后的打壓之下始終榮寵不衰,一個是後來的殷皇后,另一個,便是蘇淑妃。

  若無三分心機手腕,一個女子如何能在這宮廷中始終立足不敗?皇族深宮本就是權位支配下女人的戰場,暗處的血,深處的刀,一分分將單純與軟弱連骨帶肉的剔除,看得見的永遠都是一片千嬌百媚,爭奇鬥豔。熬不過的花落人亡,幾人知曉,幾人憐惜?

  蘇淑妃並沒有因殷皇后的怒斥而氣惱,只是淡淡道:“我可以不為自己爭,但我的澈兒不能白白犧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