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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塵撐起身子笑道:“半天不見你,出府去了嗎?”

  夜天凌點頭道:“嗯,剛回來。”

  卿塵細看他神色:“出什麼事了?”

  夜天凌抬眸,清朗一笑:“沒事。”

  卿塵淡淡笑了笑,也不再問,她可以將一切安心地託付給他,包括應該完全聽命於她的冥衣樓。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入了水榭,隨著淡淡清香,一個小侍女托著兩個薄瓷小盞進來,低眉俯身放在案前,“殿下、王妃請用。”

  “這是什麼?”夜天凌見盞中碧色盈盈,淡香襲人,隨口問了句。

  那小侍女抱著漆盤剛要退出,忽然聽到他發問,竟嚇了一跳,怯怯地不知該怎麼回答。凌王府中的侍女一向對夜天凌有些害怕,卿塵見她年紀尚小,溫言笑問:“是荷葉露嗎?”

  那小侍女急忙點頭,細聲回答:“回王妃,是蓮子荷葉露,白夫人……讓奴婢送來的。”

  卿塵道:“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小侍女一直不敢抬眼看夜天凌:“是,奴婢告退。”說罷放輕腳步匆匆退了出去。

  卿塵調侃道:“整日在府中不苟言笑的,誰見了你都害怕。”

  夜天凌抬手取過瓷盞,悠閒的攪動著:“那怎麼又不見你害怕?”

  卿塵以手支頤,斜靠在錦墊之上,閉目養神:“天道之數,一物降一物,若都怕你還了得?”

  卻聽夜天凌輕笑一聲,倒沒駁她,竟是默認了那一物降一物的話。卿塵烏墨般的眼線輕挑,笑意流瀉,忽然清香撲鼻,睜開眼睛一看,夜天凌將他手裡攪開的荷葉露遞到了她面前:“怎麼不嘗嘗?”

  卿塵懶懶搖頭,夜天凌見她這幾天總吃的極少,不免擔心道:“便是沒胃口也多少吃點兒,兩個人反倒比一個人吃得少了,這怎麼行?”

  但見那荷葉露玉凍一般盛在白瓷盞中,幾粒去了芯的蓮子綴在上面賞心悅目,卿塵於是伸手接過來:“這個看著倒清慡。”

  夜天凌便隨手拿了她那一碗,攪幾下,嘗了嘗:“味道不錯。”

  卿塵慢慢吃了小半便放下了,聽湖上遠遠傳來細語笑鬧,卻是侍女們劃了小舟在採蓮。輕舟破水,花葉碧連天,看得人心頭痒痒的,她回頭軟聲道:“四哥……”

  夜天凌笑著站起來,揚聲吩咐:“晏奚,著人備船游湖!”

  外面伺候著的晏奚利落應聲,馬上去辦。夜天凌扶了卿塵起身:“不能久了。”

  卿塵笑應 道:“就一會兒。”剛站起來,忽然間心口驟生劇痛,緊接著天旋地轉,腥甜氣衝上喉間,不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夜天凌大驚失色,匆忙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清兒!”

  卿塵只覺得心頭似有千萬把尖刀在攪,胸中血氣翻湧,壓也壓不下,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嘔出。低頭看去,只見手腕上一道血色紅線隱隱出現,蜿蜒而上。紅塵劫!她勉力抓住夜天凌的手,想要提醒他荷葉露中有毒,卻只是不斷咳血,身子軟軟的一絲力氣也無,眼前逐漸模糊,似乎陽光太烈,欲將一切燒灼成灰。

  她竭盡最後一絲清醒望向他,耳邊傳來他驚怒交加的聲音。他應該沒事,他的懷抱還是溫暖而堅實,可以放心地依靠,慘紅一片的血色淹沒過來,越來越濃,驟然化做了黑暗。

  紅塵劫,源出西域,連環奇毒。絕神志,斷脈息,逆血全身,關脈三寸處隱有紅線如鐲,鐲繞九指,無解。

  張定水枯瘦的指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線正在逐漸加深,緩緩地又沿著卿塵蒼白的肌膚繞上一圈。

  比起內外慌成一團的眾人,夜天凌神色還算鎮定,張定水剛一抬頭,他立刻問道:“怎樣?”

  張定水緩緩收回手:“可解。”

  本應如釋重負的時候,夜天凌依舊劍眉緊鎖,而張定水的神情也並沒有多出輕鬆的痕跡,“毒可解,但卻要殿下捨得王妃腹中的胎兒……”

  夜天凌眼中驀然一震,截下他後面的話語:“我只要她平安!”

  張定水點頭道:“依方才所言,下毒之人實則針對的是殿下,若這毒真的入了殿下體內,便是我也無能為力了。現在紅塵劫的本毒可用血魂珠化解,血魂珠有歸血通脈的功效,但本身亦是劇毒。紅塵劫之所以名列天下奇毒,便是因其毒中纏毒,解毒亦是種毒,生生不息,永無休止,說是有解,可謂無解。但眼下王妃體內有一個受體,我可以金針引導,借血脈運行之機將血魂珠逼入胎兒中,胎兒脫離母體,則毒隨之而去。”

  紅鐲妖嬈,纏著卿塵皓腕似雪,卻如毒蛇噬心,夜天凌強壓下動盪的情緒,“哪裡能找到血魂珠?”

  張定水道:“血魂珠雖不多見,牧原堂卻也不缺。只是有一事我必得讓殿下清楚,王妃腹中胎兒已有七個多月,精氣已聚,形體已成,且極有可能是個男嬰。若此時產出母體,我有把握保其平安,殿下是否要再行斟酌?”

  夜天凌薄唇一抿:“不必!”

  張定水微微喟嘆:“殿下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再多說,定保王妃無恙便是。”

  極深的海底,四周很寧靜,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一絲聲響,沉沉的死寂一片。

  卿塵恢復第一絲意識的時候,是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一種力量將冰封的海水緩緩推動,一個接一個的漩渦捲來,夾雜著冰凌的液體逐漸在血脈中奔流,那痛無處不在,鋪天蓋地地糾纏上來。她忍不住輕聲呻吟,立刻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清兒,清兒!”

  清兒……誰在叫她?是父親嗎?和小時候賴床不起時一樣,父親是沒有時間和她認真的,賴一下便過去了。她昏昏沉沉地想著,只想再次沉入海底,便可以躲避那如影隨形的痛楚。

  然而那個聲音始終執著地在催促,她掙扎了一下,有什麼吸引著她,卻又有種壓力反撲過來,兩相抗衡中那聲音鍥而不捨地霸道地將她往水面上拉,終於身子越升越快,有浮動的光亮逐漸接近,仿佛猛地破開滅頂的壓力,眼前光亮大盛,一雙深亮而焦灼的眼睛帶著幾分狂喜和驚痛,她看清了他,“四哥……”

  夜天凌一直緊握著卿塵的手,眼見那一圈圈奪命的紅線正在緩緩褪去,指尖不禁微微顫抖,“我在!”他輕聲道。

  卿塵看到他毫髮無傷的在身邊,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吃力地道:“幸好……你沒有喝那碗荷葉露……”

  夜天凌心中已分不清是痛還是恨,千言萬語堵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槍劍叢生,扎的骨肉鮮血淋漓,他只能緊緊將她的手握著,似乎想藉此分擔她的痛苦。

  卿塵神志逐漸有些清醒,恍惚感覺到金針入穴,在渾身的疼痛下不甚清晰。

  張定水行針的手極穩,氣定神閒,專注而果斷。

  天突……華善……膻中……巨闕……建里……神闕……氣海……卿塵恍然一震,立刻醒悟到張定水用針的意圖,驚痛萬分,竭力想撐起身子:“不要……不……”

  夜天凌眼中滿是苦楚,壓住她想要護住腹部的手,啞聲道:“清兒,你別動。”

  卿塵無力掙扎,只能哀哀看著他,“四哥……這……這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她的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乞求、無助,眼中淚水奪眶而出點點滑落,如滾油澆心,令人五臟俱焚。

  夜天凌牙關狠咬,卿塵的話撕心裂肺,逼得他不敢再看著那雙滿是哀求的眼睛。他冷冷抿唇扭頭,那一分剛硬果決如鐵,他絕不後悔這個選擇,他可以不要一切,包括他的骨血,只要她無恙。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哪怕讓她少痛一絲也好。

  張定水終於抬頭,暗嘆一聲,重新取出兩枚金針,手起針落,刺入卿塵耳旁要穴。卿塵神志瞬間模糊,重新陷入了昏睡。

  兩個時辰後,宮內得凌王府急報,凌王妃意外早產,一個近七個月大的男嬰剛剛出生便已夭折。

  夜幕深落,夜天凌步履疲憊地走出王府寢殿,細月一弦,斜掛青天。

  眼前燈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壓抑在夜色中寢殿的輪廓,廣闊的前庭中,一面是黑衣黑巾的冥衣樓部屬,一面是玄甲玄袍的玄甲軍士兵,見到他出來,上千戰士同時單膝跪下。整個黢黑的夜裡,只聞齊刷刷衣襟振拂的響聲,雪亮的劍,奪目的殺氣。

  夜天凌緩緩仰頭看向那刀鋒般的冷月,擲下話語如冰,“踏平綠衣坊,擋者,殺無赦!”

  凌王妃中毒之後,當初送荷葉露入水榭的小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兒起初哀哀喊冤,但冥衣樓的手段連鐵板都能撬開,何況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不過片刻,小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凌王侍妾,千洳夫人。

  白夫人恨極,命王府中的掌儀女官將千洳自思園帶出審問,千洳卻著實驚駭欲絕,怎也不承認買通小侍女是要投毒謀害凌王與王妃。

  最後在掌儀女官的嚴辭逼問下,千洳才說出荷葉露中所放的不過是可令人意亂情迷的藥物。

  千洳留戀王府卻無望得凌王寵幸,終日鬱鬱寡歡,前幾日被寫韻邀出府去散心,回來路上轉去寺廟上香時無意遇到一個叫三娘的女子,自稱是城中官宦家的小妾。

  倆人似乎一見如故,三娘說起在家中被正妻欺凌,眼淚漣漣。千洳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將滿腹哀愁也說給她聽。三娘眼淚來的快,去的快,轉眼便出主意給她,只說眼下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是沒有法子讓凌王來思園。

  千洳即便知道凌王永遠不可能垂愛於她,卻只緊緊抓著心中一絲殘念,拿著三娘給的藥,唯想一夜之後若能幸而得子,她就知足了。

  她只執著於編織這這番幻想,卻並不知這微薄的念頭已成了他人手中惡毒的刀,刀鋒上淬著蛇蠍般的毒穿心透骨,就此將她推入毀滅的深淵。

  白夫人以往憐惜千洳,一直對她多有關照,但如今縱憐其不幸,更恨其不爭,言語中再不留情面,“你當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法子便能亂了殿下心志?依殿下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天塌下來也沒用!縱然殿下真撐不住,王妃一手醫術起死回生,難道還奈何不了這種下作的藥?你也未免太小看殿下和王妃了!做出如此糊塗之事,就憑這個你如何配得上殿下?眼下我也護不得你了!你若還有臉見殿下,自己去求他饒你性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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