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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弟!”

  夜天凌轉身,攜了妻子上前見過皇兄,夜天灝抬手虛扶了一下:“原以為你們上午便該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凌道:“有勞皇兄惦念,一路順利,只是卿塵辛苦些。”

  卿塵身上搭著件雲色披風,容顏清瘦,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只顯得素淡雅致。她安靜的立在夜天凌身邊,聞言淡淡一笑,卻見皇宗司來人已將孝衣備好奉上,白麻斬榱,按例制母喪子歸,尊禮成服,是要先戴了孝儀才能入天都。

  捧著孝儀的內侍趨前跪下,恭請凌王與王妃入孝。夜天凌垂眸看了看,淡淡說道:“不必了。”聲音漠然冰冷。

  皇宗司與禮部的官員在旁聽著,同時一愣,雖說凌王與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畢竟不是孝服,於情不符,於禮亦不合。

  “四殿下……這恐怕……”禮部主事匡為謹慎地提醒了一聲,被夜天凌抬眼看來,心底微凜,頓住,後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灝。

  夜天灝雖心知四弟與蓮貴妃素來隔閡,卻對他這番絕情也著實無言,沉吟一下,對匡為輕輕揮手,命他退下,問夜天凌道:“貴妃娘娘已移靈宣聖宮凝和殿,四弟是先回府,還是先去宣聖宮?”

  夜天凌扭頭看向卿塵,似是遲疑了片刻。卿塵正自輕浪翻湧的江面上收回目光,與他略帶關切的眼神微微一觸,開口說道:“去宣聖宮。”

  夜天凌略作思忖,點頭道:“如此便請皇兄與他們先回吧。”

  匡為等只覺得不知為何,今日凌王身上似有一種冷冽比平常的靜肅更叫人心裡忐忑,聽到此話,下意識的同時鬆了口氣。

  蒼穹低沉,烏雲細密,金頂碧瓦的凝和殿似是隱在輕霧蒙蒙的陰霾中,寂靜而莊穆。

  殿前殿後,原本雪壓春庭的梨花早已過了花期,隨著幾日淅淅瀝瀝的雨,滿園凋謝,零落成泥碾作塵,一縷花魂杳然,暗香盈餘。

  所有的內侍宮娥都被遣退,越發顯的這宮殿庭院靜悄悄無聲。朱欄撐著飛檐,孤單伸向灰濛濛的天,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雨水沖洗的分外的白亮,看過去,略微有些刺目。

  卿塵與夜天凌一同行至殿前,舉步邁上玉階。夜天凌走的極慢,沉默的看著前方,這神情看在剛剛小心退出的內侍眼中只覺得平靜異常,身不披孝,面無哀色,唯有無盡冷然。

  邁上最後一層台階,卿塵微微抬頭,隱約只見殿中白紗靜垂,望去如一片白茫茫的海,安靜的叫人覺得要走入一個並不真實的夢境。

  夜天凌突然停步不前,卿塵多邁了一步,回身看他。只見他抬手扶著白玉欄杆,站在了大殿門外,猝然閉目。

  卿塵能感覺到他在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因為用力,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極輕的顫抖,卻牽的人心口蔓延出疼痛。他的手握成拳,狠狠壓在冰冷的玉欄之上,一縷鮮紅的血液很快自他的指間蜿蜒而下,在飛雲繚繞的雕欄上勾勒出一道血痕。

  “四哥!”卿塵輕呼一聲,握了他的手迫他鬆開,他掌心是一朵晶瑩的蓮花玉墜,淨白的蓮瓣沾染了血色,帶著一抹輕艷的紅暈,美麗非凡。

  卿塵忙自懷中取出絹帕替他包裹傷口,心疼至極,卻又不忍出言責備他。夜天凌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交錯在絹帕之間,一點刺痛的感覺此時像湧泉噴薄,極快,而又極狠的覆沒了他所有的意識,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下意識的握拳,卿塵將手指輕輕的放在他掌心,隔著那絹帕依然能感到柔和的溫度,阻止了他的動作。她柔聲道:“四哥,你握著我的手。”

  夜天凌平復了一下情緒,終於看向她,她的目光如一脈碧水澄澈,帶來暖暖平和的溫柔,覆落於他鮮血淋漓的心間。他啞聲說道:“清兒,我不進去了,你幫我……把這個蓮花玉墜給母妃。”

  卿塵並不反對,徒增傷悲,何苦相見,她將玉蓮花上的血跡仔細擦拭乾淨:“母妃看了會心疼。”

  夜天凌緊抿著唇,緩緩轉身,卿塵便獨自往凝和殿中去。

  蓮貴妃的棺柩用的是寒冰玉棺,整塊的寒冰玉石稀世難得,皇族沒有這樣的先例,連當年誠敏皇后大喪也無此殊榮。然天帝降旨之後,舉朝上下卻竟無人反對。

  或許真正在每個人的心中,也唯有蓮池宮中無雙的容顏配得上這玉潔冰清,或許人人也都想將這絕代的風姿留存,任歲月無情,滄桑變幻,這一份沉睡的美麗,永遠都不會老去,永遠都不會凋零。

  清透的寒冰之後蓮貴妃靜靜的躺著,明紫色的宮裝朝服襯的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卿塵放輕了腳步,似乎生怕將她從那片沒有紛爭和痛苦的夢中驚醒,她輕合的雙目是墨色分明的淺弧,紅唇淡淡依稀帶著微笑,這安然的睡顏美好如斯,安寧如斯。時間在冰封般的玉石背後停止了步伐,悄悄的將那風華絕代留駐永恆。

  白幔輕舞,深深幾許。

  卿塵俯身鄭重的在靈前行了孝禮,輕聲說道:“母妃,我和四哥回來了,你別怪四哥不進來看你,他心裡難過的時候是要自己靜一靜才過得去。母妃,有件事情你聽了一定會高興,四哥將日郭城從突厥手中奪回來了,他還去了堯雲山,帶了禮物給你。對了,我們在漠北遇到了一個人,他叫万俟朔風,是柔然族六王子的親生骨肉,也柔然現在的首領。柔然沒有亡,漠北的大地早晚有一天會在四哥和万俟朔風的手中變得繁榮富饒,母妃,你放心了嗎?”她站起來,取出那朵蓮花玉墜,細長的銀鏈碰撞著冰玉,細微作響,“這是万俟朔風托我們帶給你的,柔然沒有沒有恨你,万俟朔風說過,你永遠是柔然最美的女 子,是他們的茉蓮公主。”

  卿塵走到寒冰玉棺前,靜立了片刻,抬手撫上了那層冰冽的棺蓋,稍一用力,棺蓋便緩緩的滑動打開。輕渺的霧氣繚繞逸出,有種刺骨的寒意頓時撲面而來,她微微打了個寒顫,將蓮花玉墜輕輕放在蓮貴妃胸前,接著又小心的握著銀鏈替她戴好。誰知蓮貴妃原本交疊的衣領被牽動,露出了修長的脖頸,於是一道縊痕便顯了出來。

  極淡的縊痕,卻在這雪膚花貌的安寧中格外觸目驚心,卿塵心中一陣酸楚,不忍再看,忙抬手去整理,卻突然手下一頓,停在了那裡。

  那縊痕是白練所致,並不十分明顯,她猶豫了片刻,皺眉沉思,稍後像是已作出了什麼決定,重新將蓮貴妃的衣領解開,仔細的看了下去。

  縊痕延伸,交與頸後!而在這道略呈郁椒色的縊痕旁邊,尚有一道青白而幾乎不見血蔭的痕跡。

  卿塵猛然震動,這絕不可能是懸樑自盡留下的,分明是有人從後面勒緊了白練,然後為造成自縊的假象,又設法將人空懸,從而才會有這樣兩道縊痕。

  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推測,一時間呆立在當場,直到玉棺越發冰冷的寒氣使她覺得有些受不住,她才微微顫著手將蓮貴妃的衣衫整理好。她扶著玉棺強壓下心中震駭,清雋的眸中逐漸浮起冷冷寒意,是他殺,她不相信蓮貴妃是自盡身亡,就如途中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通蓮貴妃怎會因皇后幾句斥責而尋短見一樣,這一切都是有人謀劃!

  是殷家嗎?她心中立刻掠過了這樣的想法,隨即便自己予以了否定。

  君子如玉,她所認識的夜天湛雖有他的謀略與果決,卻絕不會用這樣的法子橫奪軍權。雖然還有個殷家可能從中作梗,但自從出了雁涼的事情,夜天湛聲色不露的真正發了狠意。冥衣樓自天都暗中傳來的消息,夜天湛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首先頗不留情的整飭了殷家,面對他的絕然,就連殷皇后都未敢幹涉,這次邵休兵等幾員大將被順利懲處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譽滿京華的湛王殿下仍舊翩翩文雅,但他溫和背後那把銳利的劍已然出鞘,他首先面對的不是明里暗處咄咄逼人的競爭者,而是已不堪重用的腐朽仕族、高楣閥門。就連夜天凌亦對他壯士斷腕般的雷厲風行暗贊不凡,畢竟,這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魄和能力如此處理,更何況稍不留神便會反累自身。夜天湛幾乎以一種完美的手段做到了這一點,目前的殷家、靳家以及衛家正一一步入了他收緊的掌心,逐漸容不得他們半分掙扎。

  只是對於卿塵來說,當年煙波送慡齋里笑容如雲天般明澈的夜天湛似乎一夜間走遠,那個閒雅倜儻的男子在玄色的鎧甲之後轉身,像是戴上了一副精緻的面具,所能見的唯有瀟灑依舊的淡笑,然而那笑已不是曾經。

  如果不是湛王這邊的人,那麼又會是誰?是什麼人竟會用如此狠絕的手段,他們又為什麼會選擇對蓮貴妃下手?

  卿塵秀眉微攢,原本奉命留在蓮池宮的冥魘自出事之日就失去了蹤跡,冥衣樓暗中出動人馬多方尋找卻至今不見消息。冥衣樓要找的人居然石沉大海,這本就是極不尋常的事,何況這個人是冥魘,想來越發叫人不安。

  蓮貴妃薨,生生阻攔了夜天凌平靖西北的步伐,更重要的是讓夜天凌對殷家甚至夜天湛舊愁添新恨,幾乎便要到勢不兩立的地步。

  這是二虎相爭,兩敗俱傷的局,卿塵暗自想著,卻又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只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出有人要殺蓮貴妃的動機,那麼如果真的為了激起夜天凌與夜天湛之間的爭鬥,是什麼人這樣清楚蓮貴妃對夜天凌意味著什麼?畢竟在眾人眼中,蓮貴妃和夜天凌之間幾乎是形如陌路啊!

  四周寒意越來越重,卿塵逐漸覺得冷的厲害,快步往外走去。

  一出殿外,便見夜天凌背著身子站在台階的最高處,天空中烏雲壓的格外低,他孤獨站在那灰色的蒼穹之下,白衣蕭索,一身的清冷。

  冷風推著雲層緩緩移動,幾絲殘花卷過,零星仍見點點雨絲。

  夜天凌聽到了卿塵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他一動不動的凝望著那毫無色澤的天穹,眼中是一脈深不見底冰封的寂寥。

  “四哥!”

  風微過,涼意透骨,卿塵聽到夜天凌用一種緩慢而蒼涼的聲音說道:“師父、十一弟、母妃,他們都走了,近者去,親者離,孤絕獨以終,這是孤星蔽日,天合無雙呢!”

  卿塵心頭似是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泛起隱痛刺骨,她上前一步抓住夜天凌的胳膊,用力將他整個人扳過來面對著她:“不是!什麼孤星蔽日,都是胡說的!你還有我,”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還有孩子,我們的骨肉,四哥,你能感覺的到他的,他和我一起陪著你。孤星蔽日,天合無雙,都算不到我,我本來就是個異數,我不信你的天命,你說過你也不信的,我還在你身邊,你怎麼就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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