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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掀起玄氅翻飛,他周身似散發出迫人的威嚴,場中靜可聞針,人人都在這氣勢下屏聲靜氣,暗中猜度。

  諸將中似乎掠過極輕的一絲波動,但人人目視前方,無人作聲。

  稍後,夜天凌冷聲道:“好,你既不肯承認,本王便請人幫你說。万俟朔風,當日在百丈原,突厥是如何得知玄甲軍行蹤的?”

  万俟朔風便在近旁,見他問來,拱手道:“當日突厥得以準確截擊玄甲軍,是因有人透露了玄甲軍行軍路線,此人與突厥聯繫,用的是飛鴿傳書。”

  夜天凌微微點頭,再叫一人,那人是冥衣樓現在玄甲軍神機營的屬下,捧上一個籠子,掀開黑布,裡面是兩隻體形小巧的信鴿。

  夜天凌道:“告訴大家,這鴿子來自何處?”

  那人躬身答 道:“屬下奉命暗中搜查,在史將軍住處發現了這兩隻鴿子。”

  四周空氣闔然一滯,緊接著夏步鋒猛揪住史仲侯大聲吼道:“史仲侯!你竟然出賣兄弟!”

  夏步鋒本來就嗓門大,這一吼當真震耳欲聾,眼前山風似都被激盪,亂起旋風。

  事關重大,身後士卒陣列肅立,反而無一人亂聲喧譁。夏步鋒一聲大吼之後,場面竟安靜的近乎詭異,一種悲憤的情緒卻不能壓抑的漫布全場。

  南宮競將夏步鋒攔住:“殿下面前,莫要胡來!”

  史仲侯抬手一讓,避開了夏步鋒的喝問,他深思般的看向万俟朔風,上前對夜天凌躬身:“末將追隨殿下征戰多年,從來忠心耿耿,亦與眾兄弟情同手足。單憑此人數句言語,兩隻鴿子,豈能說末將出賣玄甲軍?何況此人原本效命突厥,百丈原上便是他親自率突厥軍隊劫持王妃,現在莫名其妙投靠我軍,其身份極為可疑,他的話是否可信,望殿下明查!”

  他一番言語並非沒有道理,南宮競與唐初不像夏步鋒那般魯莽,說道:“殿下,玄甲軍自建軍始從未出過背叛之事,唯有遲戍也是遭人陷害,此事還請殿下慎重!”

  万俟朔風將他們的話聽在耳中,並無爭辯的意思,只在旁冷笑看著,眼底深處隱隱泛起一絲不耐與兇狠。

  夜天凌沒有立刻說話,薄暮下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見他唇角輕輕下彎,形成一個峻冷的弧度。他似是在考慮史仲侯的話,稍後只聽他緩緩說道:“聖武十七年,西域諸國以琉勒為首不服我天朝統治,意欲自立,本王率軍平亂,那時候你是鎮守西寧的統護偏將,本王可有記錯?”他說著終於看向史仲侯,史仲侯突然聽他提起多年前的舊事,微微怔神,與他目光一觸,竟似不敢對視,垂首低聲道:“回殿下,是。”

  夜天凌點了點頭,再道:“西域平叛,你領兵破琉勒、高昌、西夜、子合、車師五國聯軍,橫穿沙漠,逐敵千里,而後率一百死士夜襲琉勒王城,取了琉勒王性命不說,亦生擒其大王子回營。西域諸國潰成散沙無力再戰,紛紛獻表臣服,西陲平定,你居功至偉。”

  西域一戰,史仲侯得夜天凌賞識從一個邊陲偏將連晉數級,之後在玄甲軍中屢建奇功,名揚天下。這時想來心底不免百味駁雜,他默然片刻,低頭說道:“末將不敢居功。”

  夜天凌紆徐的語氣中似帶上了一絲沉重:“你很好,論勇論謀,都是難得之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本王將你調入玄甲軍,算來也有十年了。你跟本王征戰十年,想必十分清楚,本王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也絕不會讓身邊任何一人蒙冤受屈。”

  他肅靜的目光於身前,似利劍空懸,冷冷迫人,史仲侯雖不抬頭,卻仍感覺那種壓迫如同瀚海漩渦的中心,有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逐漸的要將人拖入死地,拼死掙扎,亦是無力。

  他撫在劍柄上的手越攥越緊,抗不住單膝一跪:“殿下……”

  夜天凌神情冷然:“本王必讓你心服口服。長征,帶人來!”

  衛長征應命,不過片刻,帶上兩名士兵,一名醫正。

  那兩名士兵來自神御軍營,正是當日星夜馳援,其後跟隨卿塵與史仲侯遭遇突厥伏擊的三千士兵中的倖存者。

  倆人身上都有輕重不同的傷勢未愈,夜天凌抬手命他們免行軍禮,說道:“你們將昨日對本王說的話,再對史將軍說一遍。”

  其中一名士兵撐著拐杖往前走了一步,他看了看史仲侯,大聲說道:“史將軍,那日咱們在百丈原,遲將軍原本引我們走避山路,萬萬遇不到突厥軍隊,但你後來堅持南入分水嶺,卻與突厥大軍迎頭遇上,咱們三千弟兄,唯有我們七個人僥倖沒有戰死,亦連累王妃落到敵軍手中,此事不知你作何解釋?”

  另外一名士兵傷的重些,若不是兩名玄甲侍衛攙扶著,幾乎不能站立,神情卻極為憤慨:“史將軍,你沒想到我還活著,更沒想到當時雖混亂,我卻看到是你下的手吧?”他將身上衣衫一撕,露出胸前層層包紮的傷口:“我身上這一劍拜你所賜,險些便命喪當場!遲將軍又與你何仇何怨,你竟對他暗下殺手?你以為別人都認不出你的手法嗎?將軍的劍法在軍中威名赫赫,誰人不知?卻不想殺的竟是自己兄弟!”

  那醫正此時上前,雖不像倆人那般激動,卻亦憤憤然:“下官奉命查驗遲將軍的屍首,那致命的一劍是反手劍,劍勢刀痕,不仔細看便真如刀傷一般,實際上卻是寬刃劍所致。”

  玄甲軍中史仲侯的反手劍威名非常,回劍穿心,如過長刀,這是眾所周知的。除了夜天凌與万俟朔風,南宮競、唐初等都被他幾人話震驚,不能置信的看著史仲侯。而史仲侯單膝跪在夜天凌身前,漠然看著前方,嘴唇卻一分分變得煞白。

  夜天凌垂眸看著他:“這一筆,是神御軍三千弟兄的帳。冥執!”

  得他傳喚,冥執會意,自旁出列道:“屬下那日與十一殿下率五百弟兄潛入突厥軍中救人,在找到王妃之前先行遇到史將軍,得他相告,說王妃被囚在統達營中。我們深入敵營,卻遭伏擊,而實際上王妃在當時便被帶走,史將軍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身在何處!我們後來雖得殿下增援突圍,但神機營五百兄弟,甚至十一殿下,卻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他恨極盯著史仲侯,若不是因夜天凌在場,怕是早便要拔劍拼命。

  夜天凌待他們都說完,淡淡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史仲侯臉色慘白,沉默了短暫的時間,將紅纓頭盔緩緩取下,放至身前,俯首道:“末將,無話可說。”

  夜天凌深潭般的眸中漸漸湧起噬人的寒意:“十三年來,除了當年可達納城一戰損兵三千,我玄甲軍凡戰傷亡不過百人,此次折損過半,卻是因遭人出賣,而這個人,竟是你史仲侯。即便本王能饒你,你有何顏面面對戰死的數千弟兄,又有何顏面面對身後曾同生共死的將士們?”

  玄甲軍將士們雖不喧譁,卻人人眥目瞪視史仲侯,不少人拳頭攥的“格格”作響,更有多少人手已握上腰間刀劍,恨不得立時便上前將史仲侯碎屍萬段。

  史仲侯面色卻還算平靜,他微微抬頭,但仍垂目不敢看夜天凌的眼睛,說道:“我做下此等事情,便早知有一天是這般下場,殿下多年來賞識提拔的恩情,我無以為報了,眼前唯有一死,以謝殿下!”

  說話之間,他反手拔劍,便往頸中抹去。

  誰知有道劍光比他還快,眼前寒芒暴起如飛虹貫日,“當”的清鳴聲後,史仲侯的劍被擊落在地。

  飛沙漫漫,夜天凌玄袍飄揚,劍回腰間。

  史仲侯臉上顏色落盡,慘然驚道:“殿下……”十年之間,他深知夜天凌的手段,待敵人尚且無情,何況是出賣玄甲軍之人,若連自盡也不能,便是生不如死了。

  夜天凌冷玉般的眸中無情無緒,緩聲說道:“你沒那個膽量自己背叛本王,不說出何人指使,便想輕輕鬆鬆一死了之嗎?”

  史仲侯聞言,嘴唇微微顫抖,心裡似是極度掙扎,突然他往前重重的一叩首:“殿下!此人的母親當年對我一家有活命之恩,我母親的性命現在亦在他手中,我已然不忠不義,豈能再不孝連累老母?還請殿下容我一死!”說罷以頭觸地,額前頓見鮮血。

  唐初與史仲侯平素交好,深知他對母親極為孝順,但又恨他如此糊塗,“唉”的一聲頓足長嘆,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夜天凌亦知道史仲侯是個孝子,他反剪雙手,靜靜看了史仲侯片刻,問道:“那麼你是寧死也不肯說了?”

  史仲侯不說話,只接連叩首,七尺男兒死前無懼,此時卻虎目含淚。

  夜天凌道:“好,本王只問你一句話,你如實作答。那人的母親,是否曾是毓寧宮的人?”

  毓寧宮乃是皇后寢宮,史仲侯渾身一震,抬起頭來。夜天凌只看他神情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淡淡說道:“此事到此,生死兩清。你死之後,我會設法保全你母親性命,你去吧。”

  史仲侯不想竟得到他如此承諾,心裡悔恨交加,已非言語所能形容。他愣看著夜天凌,夜天凌眼中墨色深沉,如虛空浩瀚,夜色無邊,寒星靜冷。

  史仲侯呆了一會兒,神色逐漸趨於坦然,他搖晃著站起身,近旁斟了兩盞酒,將一盞恭恭敬敬放在夜天凌身前,端著另外一盞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仲侯已無顏再求殿下飲我敬的酒,若來生得幸,願為牛馬,投報大恩!”

  他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叩頭。夜天凌不動聲色的垂眸,目光略停,對衛長征抬眼示意,衛長征將酒端起奉上,夜天凌仰頭一傾,反手將酒盞倒過,酒盡,十年主從之情,亦就此灰飛煙滅。

  玄甲軍幾員大將相互對視一眼,唐初命人倒了兩盞酒,上前對史仲侯道:“你我從軍之來並肩殺敵,歷經生死無數,我一直敬你是條好漢。想當年縱馬西陲,笑取敵首今猶在目,但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兩斷!”

  史仲侯慘然一笑,接過酒來與他對舉一碰,仰首飲盡。

  隨後南宮競端酒說道:“史兄,當年在南疆,我南宮競這條命是你從死人堆里背回來的,大恩無以為報,這碗酒我敬你。今日在這漠北,諸多兄弟也因你喪命,酒過之後,我們恩斷義絕。”

  史仲侯默然不語,接酒喝盡,南宮競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夏步鋒性情粗獷,端著碗酒上前恨恨說道:“史仲侯,你的一身武藝老子佩服的緊,但你做出這等卑鄙事情,老子就看不起你,沒你這樣的兄弟!”說罷將酒一飲,將碗一擲,“呸!”的吐了口唾沫,扭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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