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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數千人卻不聞一絲話語,只能聽見火把燃燒在風中噼哩啪啦作響,偶爾驚起一兩聲馬嘶,在黢黑的暗處突兀的帶出不安。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軍前兩位王爺身上,一色玄甲衣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細看處溫冷背後的剛硬,峻肅之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兩柄離鞘的劍,月下光華清寒,深夜冷鋒無聲。

  是僵持著,然一個面色如玉,一個神情清峻,連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懷疑是否真實,唯有一股凜凜劍氣,不能抑制的散發開來。

  身經百戰的將士都熟悉這樣的氣息,那是兩軍決戰前的風雲暗流,只等待一點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沖天,千萬人屏息看著,各懷猜測。

  軍中悄悄讓出一條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見了卿塵,低聲道:“王妃!”

  卿塵微微點頭,對鞏思呈道:“鞏先生。”她和鞏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見過,只是好似話不投機,鞏思呈和她始終頗為疏離。但她知道鞏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舉足輕重,鞏思呈也清楚她對夜天湛意味著什麼,何況凌王那邊唯有她能勸。

  “王妃,”鞏思呈抬手一揖:“眼下大戰在即,此種情形叫人堪憂,還請王妃費心。”

  卿塵淡聲道:“關鍵在李步。”

  鞏思呈道:“李步並不是非殺不可,軍情之前,殺也不在這時。”

  無論如何夜天湛只要“軍令”兩個字便足夠抵擋夜天凌所有說法,主動權在他手中,見鞏思呈等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卿塵放心一笑:“有鞏先生這句話便好。”她一抬頭,突然眸中閃過細微的驚詫。

  鞏思呈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約而同的察覺到一絲異樣。

  夜天凌的面容此時掩映在火光下明暗不定,一概神情模糊在深處不見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慣有的微笑淡淡掛在唇角,甚至比平時還深了幾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無感情,他向來柔和的聲音突然自齒間擲出兩個字:“放人!”

  隻言片語如冷風化成的刀鋒一刃,原本暗涌的激流嘎然中斷,夜天凌手中有樣東西收了回去,微微一側身,火把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映出深邃的輪廓,深眸之中靜海無波。

  形勢如此逆轉,眾人都有些意外,沒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麼,卿塵心底卻湧起千般無奈。

  那是一方黑玉龍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邊大將手中的豹符一樣都是天朝節制軍隊的信物。所不同的是,黑玉龍符之上以錯金篆書銘文兩行“甲兵之符,如朕親臨”,小小八個金字,象徵著天朝至高無上的調軍之權,號令千軍,莫敢不從。

  歷代之中,龍符作為皇上隨身之物很少交付帶兵大將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戰略上不謀而合,臨行前暗中授夜天凌掌握龍符,虞呈叛亂平定之後,夜天凌便將調集四合兵馬進攻突厥,徹底粉碎漠北虎視眈眈的敵人,接著兵臨西域,收服三十六國以遏制勢力日漸強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塵明了,只是她沒有想到夜天凌會在此時為了保全李步用上這道龍符,如此一來,他與夜天湛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和迴避終於出現了第一絲明顯的裂fèng,沿著這道fèng隙,將是各自不能回頭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上風聲厲厲,四周山影嶙峋起伏的融沒在已然盡黑的夜色下,深深將整個軍營包圍其中,遙遠處層山叢林看不到盡頭的黑,唯有眼前跳動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塵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處看著身處萬眾矚目中心的兩個男人,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場,她沒有太多珍惜的東西,唯獨有些人,用他們的心留住了一縷飄渺的靈魂,他們融於她的骨血,一點一滴重塑了一個她,讓她忘記了曾經滄海的荒涼,前塵如煙的空茫。

  回首夜闌珊,碧影浮沉,舉目雲天處,風晴萬里。

  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風華,著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這痛不知在哪裡,一分一寸纏了上來。

  面前刀光劍影是男人的世界,沒有了事態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邁一步。

  這一刻她發現原來心底分外軟弱,她不過是義無反顧的去面對早已預知的事實,在這樣的直面中固執的堅強。

  眾將尚在事情的轉變中有些疑惑,卿塵轉過身去,輕聲說道:“史將軍,你和唐將軍一起親自送李步回營,一則寬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軍,再有事如今晚,四爺先不饒他。十一爺和南宮將軍隨後便到,安排紮營,約束各部屬養精蓄銳,不日還有戰事,萬勿鬆懈。”

  史仲侯此時雖受中軍調遣,但向來在凌王麾下習慣了,當即便和唐初領命而去。卿塵說完這幾句話,在別人發現她之前便靜靜退開,不料鞏思呈跟了上來:“王妃請留步。”

  卿塵停下腳步:“鞏先生還有事情?”

  鞏思呈目光如電直視於卿塵眸底,暗帶幾分隱憂:“王妃,山有二虎,軍有兩帥,照今晚這等情形,軍中各自為政混亂至此,燕州一戰何來勝算?”

  卿塵背著火光,眼眸底處一片幽靜,鞏思呈似乎透過她的眸子看到一淵浩淼的清湖,那裡映著微波淡淡的星光,亦透she下廣袤夜空的一點兒蒼茫。卿塵極清淺的對他一笑,笑影里是從容自若的冷靜,這讓鞏思呈回憶起早日在湛王府數次的接觸。

  那時候卿塵常陪夜天湛在煙波送慡齋,她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是談古風,笑當時,是薄湯武,非周孔,嘻笑怒罵各不同,她骨子裡卻總帶著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似乎飄於春光夏影之外,就那麼不聲不響的透在人心腑。

  一個女人的冷靜,讓鞏思呈直覺上察知到了不尋常,尤其是在卿塵拒絕成為湛王妃之後,鞏思呈便直接提醒過夜天湛,對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會因為預知或是警醒便會改變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時鞏思呈對著卿塵這雙眼睛,那眼中一絲疲憊和傷感之後仍舊是不動不變的冷靜,鞏思呈熟悉。

  卿塵淡淡說道:“鞏先生,你不妨記下一句話,平叛四十萬大軍只有一個主帥,那便是七爺。”

  鞏思呈蒼老的眼底精光一閃,接著逼問:“王妃之言卻不知四爺作何想法?”

  卿塵仍舊那麼安安靜靜的看著他:“我之所言便如四爺親言,鞏先生可放心了?”

  鞏思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似是在考慮此話的份量。

  卿塵此時看鞏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漸和夜色連成一片,變得影影綽綽,深深淺淺。過了稍許,鞏思呈慢慢後退了一步,抬手長揖道:“打擾了王妃,鞏某下先行謝罪。”

  鞏思呈說話的聲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馬聲混在一起,聽起來有些飄忽,好似遠處很吵,眼前卻安靜的一片空白。卿塵維持著一絲疏離的微笑,勉強點了點頭,她轉身舉步,冥執和衛長征護在一旁,見她步履有些不穩,卻又不敢貿然上前相扶,此時身後一陣鏗鏘靴聲,有人行至近前自後在卿塵腰上一環,那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給了她穩定的支持。

  “四爺!”

  夜天凌一揮手,挽著卿塵低頭問道:“長征說十一弟和你隨後到,你怎麼會自己在這兒?”

  “我先回來了。”卿塵靠著他,他的手穩持有力,似乎將無盡的力量沿著掌心傳遞到骨髓血液,一切虛弱和痛楚都讓步,如山的堅強,如海的溫暖,不動聲色的護著她離開人群嘈雜眾目睽睽。

  一走出眾將的視線,夜天凌抬手便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往營帳走去。四周還有不少將士巡營,衛長征等跟在後面一愣,帳前幾個玄甲侍衛也不約而同的呆了呆,急忙低著頭搶上前掀起帳簾。

  “臉色這麼差,出什麼事了?”夜天凌俯身審視卿塵,似是方才衝突的余怒未消,面色峻冷的有些駭人。

  衛長征回來時卿塵吩咐他除戰況外諸事不許詳說,只准報四個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頭掃了衛長征一眼,衛長征上前單膝一跪:“四爺,長征知錯!”

  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膽了。”

  卿塵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幹什麼為這點兒小事拿長征出氣,話是我讓他回的,我也回來了,你儘管找我便是,不過現在我累了。”話說的軟硬兼施,順便還抬眸示意衛長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魚之殃。

  夜天凌回頭怒瞪她,眼底那深暗卻微微一軟,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卿塵貪戀著他掌心的溫度:“四哥,我敵不過柯南緒,要破燕州還得請左先生來。你讓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

  夜天凌聲音冰冷:“柯南緒傷了你?”

  卿塵笑笑:“我沒占上風,但他也算不上贏。”

  夜天凌道:“他昨天能衝破我玄甲軍的攔截,是個好對手,可惜此人需留給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你在帳中好好休息,若再讓我看到這樣的臉色,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語氣斬釘截鐵的,叫人不敢置疑,卿塵乖乖閉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復又睜開:“我剛才和鞏先生……”

  她話未說完,夜天凌手掌蓋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但卻感覺到夜天凌似是輕輕一笑:“我聽到了,‘我之所言便如四爺親言’,本王豈會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

  卿塵眼前被罩著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已起身離開,轉身揮手滅了帳燈,卿塵只來得及看到他頎長的身影一閃出了大帳。

  她靜靜的瞅著微有淡光的前方,臉上還覆著他手掌的溫度,身旁還都是他的氣息,側耳細聽金柝朔寒,鐵甲冰劍戎馬金戈的軍營夜裡,她在這一刻感覺到細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間不由自主的竟漾開淺笑,透過靜謐的光影細細描摹,仿佛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瀾一漾,媚雅似水。

  liza朱朱2007030113:48

  一言難解人心事

  左原孫於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鞏思呈與他舊有同窗之誼,不料在此相見,既喜且驚。喜在左原孫一到,柯南緒布於燕州城外的奇陣指日可破,驚在究竟凌王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請得左原孫效命軍前。

  左原孫長袍閒逸,兩鬢微白,仍是一幅機鋒沉穩的氣度,見面與老友略敘舊情,只說此次是為柯南緒而來,似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也絕口不談。

  卿塵這幾日被夜天凌禁足在帳中休息,無聊之下便每天推算那奇門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順逆三奇六儀,縱橫九宮陰陽,她雖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左原孫剛剛見過夜天凌等人,便被她請來帳中仔細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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