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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中私留女子,依律責五十軍棍,除三月俸餉。”夜天凌給她明白。

  “那他便是因我而受罰,我不能坐視不管!”殷采倩說道:“要怎樣你便免他懲罰?”

  “軍法如山。”夜天凌扔出了簡短的四個字,揮手。

  殷采倩還要再爭,一道驚電般的眼神自夜天凌抬眸間掠來,她猛然被那幽深底處極銳的犀利震懾,暗雲壓城的鋒芒,不動聲色卻令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遑論再言。

  卿塵瞬目輕嘆,她知道夜天凌終於動氣了,即便那怒色只在他眸心一掠,她不喜歡看。

  眼前這般形勢,恐怕得下令將 人拖開方能貫徹軍法。她眼波往夜天凌處微微一抬,卻見他正將目光投來,她一笑,硬要士兵把殷家大小姐架開的話,傳到殷皇后耳中怕不妥當。

  會意的將眉梢輕挑,她上前拉開殷采倩:“別再胡鬧,這是在軍中。”

  殷采倩反身質問道:“你也是女子,為何便能在軍中?”

  卿塵聲音清和,淡淡道:“我是奉旨隨軍。”

  身後軍棍落下,聲音乾脆,毫不容情。

  殷采倩大急,無心同卿塵分辨轉身欲攔,但手被緊緊握住,不大不小的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面前那雙眼睛潛靜中微微的清銳透入心間,她聽到卿塵低聲說了句:“你沒聽說過四爺治軍無情?若再鬧下去,這五十軍棍怕要變做一百,屆時生死難說。”

  她聞聲停止掙扎,遲疑的往夜天凌處看去,那張不辨喜怒的面容冷如嚴冬,憐憫或是寬縱絲毫不可能顯現其上。

  面對著這份冷酷,除了順從,分明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她不是沒有見過凌王治軍。

  毫無溫度的目光落處,鄭召和許封兩人背上從白變紅由青生紫,而至皮開肉綻飛濺鮮血,滴在衰糙薄雪之上灼人眼目。

  她何時見過如此血肉橫飛的景象,驚怒並且懼怕,更摻雜了無力的不甘,頓時眼中淚水圈轉,雙睫落攏扭頭一避,斷珠般落了下來,卻狠咬著嘴唇不肯出聲。

  而卿塵面對軍中刑罰,卻似毫不動容。

  五十軍棍很快打完,許封同鄭召咬牙俯身:“謝王爺責教。”

  “扶他二人回帳上藥看治。”夜天凌淡淡命令道:“長征,調派人手,明日送她回京。”說罷拂衣率眾而去,根本不給人半息反駁的機會。

  十一冷看著殷采倩頓足落淚,卿塵對他靜靜一笑,悄悄揮手,他面上不悅之色稍霽,“交給你了。”亦轉身離開。

  風月燈下一杯酒

  積了終日的大雪到底紛紛揚揚落下,山川原野萬里雪飄,天地蒼茫,瞬間便將整個軍營銀妝素裹掩在了純淨的雪色之下,一眼望去風光肅穆。

  寒冷在雪的阻擋下似乎收斂了些,卿塵靠著一方紫貂銀絲墊,微帶著些笑看火盆對面兀自生著悶氣的殷采倩。

  炭火的暖意將風雪帶來的cháo氣逼的如水色般浮上半空,漾著鏡花水月的迷濛,素色屏風一清如洗,微微的隨著空氣有著些許涌動。

  卿塵伸長了手指在火盆上方暖了暖,玉白的肌膚襯的火色越發艷紅。

  殷采倩抱膝坐在對面,只是盯著身前發愣,或許是累了,一言不語。

  她原本豐潤的臉龐如今尖尖削瘦,格外顯出雙眼明麗,這革甲軍服和她嬌小的身形有些奇怪的反差,自是過於沉重,但襯著那墨黑色斜飛入鬢的長眉俏然而帶英氣,加上她一臉驕傲的倔強,看起來整個人便輪廓鮮明,比起軍中男兒也不遑多讓。

  這一路雖有鄭召護持也受了不少苦,平日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混在將士之間風餐露宿行軍千里,現在輕易要被送回天都,她以沉默無聲的抗議。

  然夜天凌既下了軍令,令出必行,卿塵思索著或者該勸她。

  “王妃!”帳外有人求見。

  她將目光自殷采倩身上移開,起身步出內帳,淡聲道:“進來。”

  太醫院醫正黃文尚入帳,垂目行禮稟道:“王妃,軍中醫官三名,醫士十名已候命,請王妃示下。”

  十萬大軍只有醫者十三人,令人頗不以為然。

  天朝軍中醫官一向由太醫院選派調任,平均萬人有醫官或醫士一名,隨機行事,並無十分明確的戰中醫護機制。

  而夜天凌手下素來軍法嚴苛,自來便有戰中不得停留看顧傷者,士卒受傷不得呻吟呼救,需待戰後方可收拾調理的條列。

  卿塵一來軍中便對此提出異議,直言這會導致失去最佳的搶救時機,應有專門的救護隊隨軍作戰,保證傷者能得到及時救治,減少傷亡。

  她同夜天凌一路斟酌實情,擬定了試行的軍醫制度,黃文尚乃是此次隨軍醫正,便一直從旁協理。

  “我要你挑的人呢?”她點頭,問道。

  黃文尚躬身答道:“首批百人已選定,但需澈王爺的手令才可調用。”

  “哦。”卿塵此時記起,方才是因要手令才去找十一,便道:“你去下澈王爺那兒,就說是我要的手令,他便知道是何事,讓醫士們進來吧。”

  屏風後殷采倩悶悶坐了一會兒倍感無聊,側身抬頭去看卿塵同一干醫士談醫論藥。

  見卿塵絲毫不顧忌王妃的身份,眾人之間閒閒對坐時問時答,白袍舒散身後神情素淡,髮絲輕挽在一色的束帶中垂著疏朗的閒雅。

  她周身似是籠著清雋的書卷氣,平和而柔靜,卻在一顰一笑中攜著清貴入骨的姿容。淡若籠煙的黛眉下是明澈幽深的雙眸,從容如水的笑安然展現在人人面前,卻在淡定中讓你覺得無法捉摸,似是雲深不知處。

  她有些困惑的看著卿塵,不期然中想起夜天湛。

  她那風彩照人的七哥,每次談到這個女人的時候總是會用一種悠遠的語調,飄離的神情,意味深長而帶笑,笑中不似往日的他,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她曾聽七哥坐在王府的荷塘邊反覆的吹奏一首曲子,玉笛斜橫,臨水無波。那笛音落在碧葉風荷之上仿似月光,恍惚柔亮,婉轉多情。

  她好奇追問七哥,他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高遠的天。

  然而在七哥大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那首曲子,確切的說,是再未見七哥的玉笛。

  她很懷念那笛聲,後來靳妃告訴她,那是一首古曲《比目》。

  卿塵同醫士們參詳各種外傷救治,那不急不徐的語調閒雅文靜。她時而會親手為醫士指出一些穴位脈絡,玉色指尖如蘭,纖白透明,似是比語言神態更能表現她的從容和安然。

  隔著屏風如霧,殷采倩久久看著,她似乎有別於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她對她更加好奇。

  待醫士們散去後,卿塵亦覺得有些累了,便只讓黃文尚留了醫護兵的名冊下來,重新回到火盆前靠著靜靜翻看,卻見殷采倩欲言又止,她抬眸以問。

  殷采倩對上她的目光,略經猶豫:“我聽說你的醫術很好。”

  卿塵點頭:“還好。”說話間眸色平澈,帶著淡靜的自信。

  殷采倩睫毛微抬,說道:“那你有沒有好些的傷藥?”

  卿塵明淨的目光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笑問:“你想給鄭召他們治傷?”

  殷采倩點頭,頗有些懊惱:“我並不知軍中會有如此重的責罰,是我連累了他們。”

  卿塵道:“我已經命人將藥送去了,這個你倒不必擔心。”

  兩人似乎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都沉默了稍許。卿塵斟酌片刻,婉轉問道:“你此次是私自溜出天都的?”

  一提到這個話題,殷采倩頓時帶了幾分戒備,不悅道:“我不回天都。”

  “難道還能此生不回天都?”卿塵將目光落回名冊之上,笑說:“殷尚書豈會不擔憂?”

  殷采倩言語冷冷:“他們逼我嫁人我便不回去!”

  不知這算不算逃婚,卿塵微微抬眸,見她明妍的臉上寫滿了不服氣的神色,漫不經心卻又若有所指的道:“你的父親並沒有什麼錯,他只是為自己的家族考慮罷了,你是族中嫡女,自當多擔待些。”

  殷采倩一眼橫來,卿塵不急不徐又道:“當然,我也不想你嫁給澈王爺,同樣包括十二王爺。”

  殷采倩眼中似是帶出些嘲諷:“族中嫡女,你和衛妃嫂嫂說的一樣,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嫁給七哥嗎?七哥對你一片深情!”

  卿塵聞言,半空中目光與她相遇,靜然無波。

  夜天湛的名字在她心中帶來幾分楚澀,她說不清,總有著不能釋懷的歉疚。半垂眼帘,她嘴角仍舊噙著幽長的笑意,說道:“我嫁的,是我想嫁的人。”

  “我也只嫁我想嫁的人。”殷采倩未假思索,說道。

  “那你想嫁給誰?”卿塵淡聲相問,眸色幽遠,略帶一絲清銳的笑,看往她眸心。

  殷采倩神情一窒,杏眸略抬,卻在那道從容潛靜的目光下立刻避開一旁,卿塵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殷采倩竟幽幽問道:“你不怕他嗎?”

  卿塵修眉淡舒,瞭然而澄明:“你怕他。”方才在夜天凌杖責軍將時,她的惱怒中驚懼的情緒透過眼睛穿入心底,泄漏在緊緊收握卻輕顫的手上。

  殷采倩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不豫或是矢口否認,反而望向他處的目光透出迷茫的色澤,然而很快有執意衝破了那瞬間低黯,她直言說道:“我喜歡他。”

  “哦。”卿塵不動聲色的淡笑,並無驚怒半分:“我不介意你在軍中多留些時日,只要你能違拗他的命令。”

  殷采倩深深呼吸,壓下不期加快的心跳,她看著卿塵好整以暇的將名冊翻過下頁,容顏淡雋半透在水色微濛後,如隔了一道琉璃世界。

  她挫敗於她的無動於衷,甚至生出惱意,她的不可捉摸像無底的深湖,帶著稍嫌冷冽的冰紋,靜靜陳列於面前,風清月霽。

  然而就在她微覺不快的同時,卿塵抬眸,展開一笑,清流恬適緩過碧野山林,微風帶醉,碧空如洗。

  白雲過境,她的衣袖輕輕一拂,合上手中所閱,含笑說道:“你不防多了解他,再言喜惡。軍中皆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晚你便在這帳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東山。

  夜天凌議畢諸事回到帳中,低頭將落在肩上的輕雪微拂,看到卿塵正以手支頤看著那張展於案上的軍機圖。

  案前燃了熟悉的擷雲香,輕雲出岫,絲縷淡霧在略顯空曠的大帳中盤旋,眷然沉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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