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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仕安那安穩的聲音繼續道:“聖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請過帝宇宮去,明日便隨駕上朝,房間用度老奴已差人去辦了。”

  卿塵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孫仕安道:“如此老奴先回去,郡主便收拾一下,晚些時候老奴再過來。”

  卿塵道:“有勞總管。”

  孫仕安帶了同來宣旨的兩名禮官離開,慈安宮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塵和夜天湛兩人,卿塵覺得自己掌心的冷汗已經將那沉重的聖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覺那錦帛上的濃墨絲絲化開,在絲綢的紋路里生了根。

  她一下子靠在朱紅高聳的柱子上,愣愣發呆。在慈安宮,她只是陪伴端孝太后的仕女,尚可自由自在,去了帝宇宮便成了宮中最高的女吏,便如飛鳥進了金絲籠,有翅難飛。難道士族之中就無人可選了?偏偏又是鳳家的人。

  夜天湛看出她神色不對,柔聲道:“卿塵,父皇如此恩典,你這是怎麼了?”

  恩典……卿塵無奈的一笑,翻手為雲,覆手是雨,這便是九五之尊。去職罰俸做為懲戒,接著恩典加身以示隆寵依舊,信任有加,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誰能翻出這個掌心?自從踏入了鳳家的大門,卿塵此時才徹頭徹尾的明白,自己和鳳家,怕是永遠也分不開了。

  卿塵對夜天湛勉強笑了笑:“確實是給鳳家的恩典。唉……鸞飛還在那裡躺著,我便又沿著她的路邁了出去,說不定哪天,比她還慘。”

  夜天湛握住她的肩膀:“你不願。”

  卿塵繼續笑:“你說,我會願嗎?你忘了我說過我要的是什麼了嗎?”

  雲淡風輕的眸子倒映著卿塵那絲絕不好看的笑容,夜天湛道:“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卿塵竟又笑了起來:“難道我大哭一場,就可以不去帝宇宮了?”

  常在夜天湛嘴角的微笑早已收了起來:“你怕什麼?”

  卿塵看他眼底儘是擔憂,亦不再刻意讓自己微笑:“不是怕,我只是不願,不,願。”閉目貼在身後的涼意十足的柱子上,終於一字一頓的說道。

  她感覺夜天湛溫軟的手指撫上臉龐,耳邊響起他清雅如玉的聲音:“我知道了。”卿塵睜開眼睛,看那俊秀風華之上又恢復了春風般的微笑:“只是暫代修儀職,還未有正式冊封的旨意,不要急,會有辦法。”

  卿塵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輕輕站好不著痕跡的避開了夜天湛的手,道:“但願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心裡翻騰了一陣,已慢慢平靜下來。

  夜天湛想了想道:“回四面樓是難了,不過要出宮也不是沒有辦法。”

  卿塵愣然抬頭看他,自己在四面樓的事,除了夜天凌和十一再沒有別人知道:“你怎會知道四面樓?”

  夜天湛微微一笑:“難道我就聽不出你的琴?”

  卿塵想起玉簪當鋪之事,搖頭道:“你早知我在四面樓,對嗎?”

  夜天湛暖暖的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

  無怪乎四面樓那樣大張旗鼓也從來無人鬧事挑釁,卿塵深嘆了口氣:“為什麼我總是要欠你的?”

  夜天湛失笑:“這是什麼話?不過你自己說的,你還欠著我一條命呢。”

  卿塵見他笑的風晴日朗,怔怔的盯住他。有多久,自己根本就沒有想起過李唐了,而眼前這張眉眼依 稀的臉,卻總讓她無法無動於衷,是前塵,是來世,當真羈絆不休嗎?無論如何,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夜天湛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安靜的伸出手,在她心頭溫暖的覆蓋。他的淡淡微笑,他的溫文儒雅,他的翩翩如玉,叫人縱使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情。卿塵無言以對,她不知道他是誰,李唐?還是天朝七皇子?還是僅僅是夜天湛。她該把他當成誰?

  轉身望向殿外,正見丹瓊送太醫令宋德方出慈安宮去,卿塵整理了情緒,迎過去:“宋太醫。”

  宋德方道:“老臣見過七皇子、清平郡主。”

  端孝太后自前幾日便有些勞累,一直歇著,連各宮妃嬪的請安都免見。人老身弱,天氣轉寒,加之太子之事操心,卿塵怕有差池,雖然自己細心照看,亦要太醫院每日來請平安脈。

  夜天湛問道:“皇祖母今日怎樣?”

  宋德方道:“只是憂勞了些,並不礙事,老臣在往日的方子裡加了味人參,稍服用些也有好處。”

  夜天湛對卿塵道:“我府里有兩枝上好的高麗參,你差人跟我去拿了來入藥,當是不錯。”

  卿塵道:“那丹瓊送了宋太醫,便去七皇子府一趟吧。”

  夜天湛點頭道:“且放寬心,一切有我。”

  卿塵知道他語有雙關,對他一笑。愁既無用,便直面這齣其不意狀況百出的人生好了,她會哀怨會鬱悶會抓狂會痛苦,但是絕對不會,退縮。

  致遠殿中帝業長

  冬日天短,暮陽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夜色下收斂了白日的恢弘氣派,像只沉穩的雄獅靜靜俯臥。

  九瓣鎦金的蓮花燭台上燃了數支明亮的燭火,卿塵坐在銅鏡前任侍女將自己的長髮高高挽起,鏡中映著一張清素麵容,光華淡淡。

  身後兩名侍女小心的將寬闊的絲帛錦帶替卿塵系好,笑道:“郡主穿了這身衣服,叫人移不開眼睛。”

  長襟廣袖的明紫色宮裝,剪裁得體收腰曳地,暗金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將鏡中人冰肌玉顏映的高華明艷,與平日在慈安宮的閒散迥然不同。卿塵不太習慣的動了動,長發沉沉的向後墜去,叫人隨時隨刻都仰起脖頸。她轉身道:“不舒服。”

  兩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塵看她們倆不知愁事的樣子,暗嘆了口氣,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突然一時興起,隨手拿起一旁的描筆,沾了硃砂在額前勾勒幾筆,眉心畫了一朵玲瓏細巧的蘭花,依稀幾分妖嬈秀美,沖淡了一點兒那端莊的叫人氣悶的衣容。

  調劑了下心情,她隨著那高聳嚴謹的衣領挺起身子:“走了。”轉身隨早已候在外面的小太監李進往天帝看摺子的西暖閣而去。

  致遠殿因是天帝起居之處,侍衛宮女都比其他地方肅嚴些,人人謹慎有度,使得這偌大的殿廳十分的安靜沉肅。西暖閣中燃著溫暖的火盆,李進將卿塵引至錦簾之前,低聲叫道:“孫總管。”

  孫仕安打簾出來,李進退了下去。孫仕安低聲道:“皇上正在裡面看摺子,進去或許便會問些朝事,郡主心中當有數才好。”

  卿塵微笑道:“多謝孫總管提點。”

  孫仕安道:“哪裡的話,你我都是服侍皇上,郡主,請。”說罷掀了錦簾,恭聲道:“皇上,清平郡主來了。”

  卿塵福了下去:“卿塵給皇上請安,萬歲萬萬歲。”

  天帝靠在長榻一邊正以硃筆寫了句什麼,聞言抬頭看了看卿塵,道:“那邊的摺子,先替朕看看。”

  卿塵看著一旁金絲楠木長几上放著小山似的摺子,有些愣。本想天帝該會先說幾句安撫鼓勵的話什麼的,誰知剛進門就安排上了差事。她答應一聲走到長几旁坐下,孫仕安幫忙將摺子移了移,又將琉璃燈燭挑亮了幾分。

  卿塵隨手翻看了一下,心裡感慨,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過致遠殿來,就這摺子光翻也叫人手軟,何況要一一處理得當。想必鸞飛隨在天帝身邊這麼多年,也不是白受榮寵的。

  天帝雖然沒說要她看了摺子幹什麼,但卿塵思量至少應該是分分輕重緩急,初步理順一下。心底突然有個念頭,不如一開始差事就乾的糟糕些,讓這個暫代修儀快點兒被罷免,永不錄用。但是她也知道這想法幼稚了些,到時候倒霉的還是自己。於是只得收斂心神,專注於這些林林總總的摺子之上。不一會兒,先將純粹請安的摺子挑了出來,依序排列,隨手又列了張名單附上,以便天帝抽看。再按吏、戶、禮、兵、刑、工六要部橫列歸類,同時亦分出總結、彈劾、請示、匯報等等縱類,一會兒將長几攤了個遍,將孫仕安在一旁看的奇奇怪怪。

  而後卿塵又抽紙潤筆,一邊挑揀緊要的摺子,一邊列出綱要附在上面,理了一下,將幾份摺子先放在了天帝手旁。天帝沒有言語,卿塵便繼續陪在一旁將整理好的摺子依次取來,不知過了多久,孫仕安輕聲道:“皇上,快二更了,該歇息了。”

  天帝“嗯”了一聲自羅漢榻上站起來,身披外衣走到一旁的張掛牆上的疆域圖前,突然問:“南王請安的摺子,為何同北疆善後的軍情放在一起?”

  卿塵知道是在問自己,答道:“北疆臨屬北王管轄,四藩之事息息相關,一發而動全身,細枝末節亦可影響大局,是以將四藩的摺子無論何種總歸一類,以便皇上查閱。”

  天帝又道:“你在直隸大疫的綱節上打了筆記號,卻是何意?”

  卿塵回道:“賑濟司平隸大疫的摺子上詳述了目前採用的賑治方法,卿塵斗膽,有些措施怕是無效反害。”

  “哦?”天帝回身過來:“那你倒是說說,平隸地區瘟疫四蔓,數月不消,該如何是好?”

  卿塵想了想道:“回皇上,剛剛看賑濟司的摺子上說,此次瘟疫染者‘頭疼身痛,憎寒壯熱,咽喉腫痛,高熱昏憒,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擴散迅速,傳染性極強。疫情既已發生,賑濟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終控制不下,請皇上下旨先將疫區封鎖,身在疫區的百姓亦要嚴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繼續蔓延。摺子中‘瘟神作怪,陰陽失序’之言,實屬無稽,百姓多求拜巫醫薩滿胡亂診治,才會延誤病情,若不及時遣派大夫分發藥物,怕是越發耽擱。還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處置,最好是火化,以斷瘟疫之流竄。”

  話說至此,天帝眉頭猛的一皺,卿塵停了下來。天帝看了看她:“繼續說。”

  卿塵知道火化這個概念,是膽大了點兒,但不知是什麼病毒這樣比較有效,又道:“疫情起因各異,不知底細不敢輕言藥方,但卿塵閒時研習醫術,倒知道幾味藥或者可以預防一二。朝廷應出資購藥,在百姓之間分發,著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飲用,防患於未然。平隸地處京郊,距京都不足百里,京中亦當小心防範為是。”

  天帝聽她說完,默想了一會兒道:“本朝至慶十年,景州曾有過一次大疫,前後瘞者近二十萬餘人,枕藉於路。疫後並惹起大亂,數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隸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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