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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宅院裡,才響起一聲呆呆的“哦”。

  舒棠望著自己的腳尖,重重點了下頭,又道:“大瑛很好玩,你去那裡,不必、不必急著回來。”

  秋多喜一愣,片刻,也點了下頭。

  “嗯,我不急著回來。”

  舒棠抬眸,又看了她一眼,繼而接著道:“你還可以……還可以去永京,北荒都瞧一瞧。對了,還有?州。?州景致很好,泛舟水上,烏篷船身低,搖搖晃晃,裡面點著昏黃燈火,可以沽酒,可以睡覺。”

  泛舟水上,烏篷船身低,搖搖晃晃,裡面點著昏黃燈火,可以沽酒,可以睡覺。

  當年雲沉雅對她說的那句話,是舒棠所熟知的與?州相關的一切。可她就這麼惦記著,惦記著,一直到今天,又拿出來掛在嘴邊。

  是想一直說著話,讓氣氛不至於回到方才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嗎?

  雲沉雅不由轉頭看向舒棠。

  她的神色有點著急,有點難過,明明指尖有些發顫,可還在挖空心思想著話頭。

  這個老實的,單純的,笨拙的又聰明的小傻妞啊……

  “唰啦”一聲摺扇展開,雲沉雅忽地溫聲笑起來:“說的是,大瑛朝二京十八州,山河壯麗,海天遼闊。秋姑娘若要去,不必急著回來。”

  秋多喜一愣:“大公子?”

  這會兒,唐玉卻反應過來,笑著將話頭接過。

  “我們三人同行,走水路。大抵會先到灤州。灤?二州隔著芸河,去?州看看倒也方便。不過北地嚴寒,我們打算先玩遍江南,等到來年春暖花開,再北上去永京,善州等地。”

  “去永京作甚?”倚著門檻的方亦飛忽然道,他只手將桂花釀一拋,“哼”了一聲,“永京有我看不慣的人,不去。”

  桂花釀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景楓抬手接了,走到石桌前,將擺好的酒杯滿上,一邊道:“春暖前,留在南方也好。大瑛之南,入冬後,河水不會結冰。從灤州乘船去通京城,若順風勢,只需兩天兩夜。”

  杯中水滿,唐玉扶秋多喜來石桌前坐下。方亦飛懶散地倚著紫藤花架喝酒。雲尾巴狼拈了一小塊糕餅嘗,不喜,又換一塊。景楓說,這裡的桂花釀,不似北地的冷冽,卻多一分甘甜香醇。舒家小棠問,北地的桂花釀怎麼釀。景楓笑著答,明天將方子寫給你。

  秋多喜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倏忽又憶起小時候。

  那一年,瑛朝兩個小皇子來南俊。秋多喜只六歲,卻已情竇初開,喜歡的是那二皇子英景楓。

  她尋常背著彎弓,身著勁衣,獨有告白那一天,換了一身花花裙。

  當年,小景楓一直將秋多喜當男孩,歷經此事,才知她是個姑娘,遂成日獨來往,不肯再相見。

  可惜的是,景楓卻有個壞哥哥。

  雲尾巴狼曉得此事,介入其中,假意斡旋。他說,這事怨不得多喜妹妹,乃是因男女之別可以改變。然後又找來秋多喜的兩個竹馬,方亦飛和唐玉,說要做試驗。

  尾巴狼尋來數套小衣裙,讓方亦飛唐玉換上,又讓景楓在三人間,挑一個最漂亮的“小妹妹”。

  娃娃模樣的三人都可愛,可膚白如凝脂的唐玉方亦飛更水靈,任景楓怎麼選,“小妹妹”的頭銜也落不在秋多喜身上。

  換過數百套衣裙後,唐玉三人,連帶著景楓,都對男女之別一事困惑起來。

  於是雲沉雅忽悠說,做男做女,在十歲以前都是可以選的。穿裙子好看,就做小姑娘。穿裙子不好看,就做小男娃。

  彼時尾巴狼本著“實踐出真知”的態度,令剩下四人除景楓之外,都對這關於男女之別的言說信以為真,並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對自己的從穿衣打扮,到待人接物,到如廁的姿勢,都感到十分困惑……

  於是呢,小時候結下的梁子,令方亦飛,秋多喜,以及唐玉在懂事之後,對雲尾巴狼乃至於大瑛皇室都記恨數年。

  而後來呢,隨著兒時的事淡去,所有人就開始承擔。

  各持立場,權力爭奪。

  三年以前,方亦飛被軟禁,聯兵符被燒毀,三大家族被瓦解的時候,秋多喜覺得……英景軒這個人,真是討厭啊,為著自身得失,插手南俊國事,兵不血刃,卻在翻手覆手間,令自己背井離鄉,流放南蠻。

  南蠻的月亮又大又圓,仿佛與大地極近,比今日中秋夜的還亮些。

  然後秋多喜又在南蠻的許多個日夜裡,想通了一些事。

  她忽然覺得,這個天下,誰不是在為著自身立場爭取呢。一如英景軒為保衛疆土,摧毀了聯兵符。一如南俊王為鞏固皇權,瓦解了三大家族。一如當初的方亦飛,一面被逼反,一面為求生,只好機關算盡,策劃謀反。

  或許真正的當權者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好人壞人。萬民景仰的英雄,會是一方疆土的仇人。

  想通這些事後,秋多喜就開始懷念兒時的事了。單純的玩樂,存在記憶里,多麼好。

  所以在離開前,邀幾個人來聚一聚。然後就覺得很開心,因為這些人,其實都很好,當往昔的恩怨悉數化去,還能坐下來一起沽酒笑談,哪怕是因為看出她時日無多,動了惻隱之心。

  雲沉雅等三人,一直呆到第二天清晨才離開。

  景楓似是有事,從馬車上卸了一匹馬,騎著走了。

  水天朦朧,雲尾巴狼走在巷子裡,見舒棠悶悶不樂,便從高牆上攀折一枚軟枝,伸去敲敲她,喚道:“小棠妹。”

  舒棠垂著頭,半晌,才“嗯”了一聲。

  雲沉雅淡淡一笑,將軟枝收回來,放在手裡捋了捋,道:“人有生死,何況秋多喜還余得數月,能與唐玉方亦飛暢遊江山。他們三人能如此,其實很好。”

  舒棠仍是不快,悶悶地道:“怎麼很好了……”

  “怎麼不好?佛語說,萬千表象均為色。而色為權,為財,為美容姿,惑人者是也。眾生為‘色’之一字趨之若鶩,熟料所謂的‘色’,也不過是種負擔。而方亦飛他們三人,本就是生來身負重擔之人。”

  “說起來,我倒羨慕唐玉跟方亦飛。公子無色,能心隨意動,求中意之事,求意中之人。能卸下重擔,暢遊江山,哪怕是短短几月,又有何妨?”

  雲沉雅說至此,目光變得悠遠:“要知道,一個人的一輩子有好幾十年,可有些人,不過也只活在其中的幾個月,幾個年頭。”

  舒棠聽到此,慢慢地頓住腳步。

  她轉過頭,回望向雲沉雅:“公子無色?”

  雲尾巴狼一笑:“若不願深究,你也不必弄明白,我閒來無事,時不時想想這個罷了。”

  “不是的。”舒棠搖搖頭,“這句話,雲官人與我說過。只是……公子無色,能卸下擔子,能心隨意動,求中意之事,求意中之人。雲官人,你……可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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