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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老太太雖然頭腦昏沉,意識卻尚還比較清醒。她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瞞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將事情講出來,也免得為了逼問而用刑。又或者,免得自己血濺當場。

  是的。

  在這個時候,被在被潑了冷水後,她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倘若不即刻將實話說出來,她都沒有把握皇上震怒之下會不會即刻讓她命喪當場。

  即便她肯磕破了頭,卻不代表她想死。

  重老太太努力回想著,回想起那年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那天她去金水畔散步,看到有個相貌姣好的十六七歲的姑娘正倚靠在河邊的柳樹下休息。

  這女孩兒的長相和京城人不太一樣,皮膚白皙,五官深邃。她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相貌,不由就多看了幾眼。仔細觀察下,她發現小姑娘臉色不太好,好像十分難過。

  “你怎麼了?”她走到那邊問:“可是哪裡不舒服?”

  小姑娘會說京話,但是京話中摻雜著異域的口音,聽著十分怪異,“我病了,大夫說水土不服。紅奴給我去買藥還沒回來。”

  她的女兒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想到自己的女兒在外地病了怕是也十分的孤立無援,她就問過了女孩兒住著的客棧名字,將人送了回去。

  “臣婦看她病了,”重老太太道,“就將她送回了客棧。”

  “然後。”

  “然後臣婦回了金玉橋,”重老太太的嗓子開始發啞,話都要說不出來了,“卻在那個橋上看到了一個人。”

  西疆女兒熱情活潑,感激她送自己去客棧,所以在去客棧的路上,曾經開心的和她說了自己將要見的那人的樣子。

  “他啊,眼睛很好看的,不像我們那裡的人眼睛那麼大,是鳳眼,斜斜的上挑很漂亮。”

  “他高高的,不像我們那裡的人那麼壯實,有些瘦,但是很好看,也很有力氣,能抱起那麼大的一塊石頭,還能抱起那麼高的一棵樹。”

  “他懂的東西很多,會念很多很多的詩詞。啊,他彈奏曲子也很好聽,我記得他有個曲子最是擅長,叫什麼,什麼高山流水?好像是這個名字。”

  重老太太停在了金水旁,身子半遮在河邊柳樹後,靜靜看著金玉橋上翹首以盼的太子。

  太子有一雙很漂亮的鳳眼,斜斜上挑著,像他的父親。

  太子擅長音律,一曲高山流水京中無人能敵。

  太子自幼習武,力氣比尋常男子要大上不少。

  太子高高瘦瘦很是儒雅。

  最重要的是,太子前段時間去過西疆。

  重老太太的心狂跳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恐怕知曉了個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且,是個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重老太太從回憶中猛地驚醒。

  屋中靜寂一片。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自打那一句“卻在那個橋上看到了一個人”後就什麼也沒說。

  她也沒法再說。

  眾目睽睽下,這樣的話題中,這樣的情形里,她是斷斷不能提到自己看到的是誰。一旦說了出來,她就完了,重家也完了。

  不過,洪熙帝並不需要她講完。

  他看著屋子四周唯一殘留的那一點燭火,眸色深幽面容冷肅。

  “甚好。”他緩緩點點頭,閉了眼,“甚好。”

  雖然不過簡短的四個字,周圍的人卻從那話語裡聽出了隱忍著的極大的痛苦和哀傷。

  只是這樣的痛苦不過一瞬就已經消失不見。再開口的時候,帝王的話語中只留有威嚴與果斷。

  “帶她下去。”洪熙帝道:“送入宗人府大牢,朕需親自審問,誰也不許探視。”

  周公公忙問:“倘若皇后娘娘——”

  洪熙帝的聲音猛然拔高,語調愈發生冷,“朕說了,說都不許探視!”

  周公公半個字兒也不敢多言,躬身往後退去。

  身姿筆挺的御林軍兒郎走上前去,押了重老太太出屋。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原先那麼體面的一個人,竟是在眾人的眼底下以這樣狼狽的方式出了屋子、出了院子。

  所有人都詫然的看著這一幕。

  緊接著,梁氏、荷珠也依次被扣押下去。

  屋外跪著的眾人不曾起身。明明是暑天裡了,大家卻渾身打著寒戰,汗水濕透衣背。

  重廷川朝屋外某處點了點頭。

  那裡是另一撥御林軍。他們之前將老太太安排的圍住院子的人盡數擒住,如今又分出了人手來將院子裡的丫鬟僕婦盡數扣押。

  洪熙帝在這個屋裡靜立了會兒。透過大敞的房門,他看著屋外黑沉沉的天,沉默半晌,最終舉步前行,慢慢出了屋子。

  香蒲院瞬間清淨了下來。

  重廷川看了看著空曠的院子,長腿一邁跟了上去。

  因著要處理後續的諸多事情,等到重廷川再次閒下來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

  可即便如此、即便天那麼晚了,他依然堅持著回到了國公府。只因那裡有人還在殷切的盼著他回來。他知道,他不會去,她心裡不踏實。

  酈南溪一早就得了消息。在重廷川來到國公府後就讓萬全和她說聲,今兒會晚點回來。她在晚膳後便一直捧著書等他。後來熬不住了,生怕自己太過疲累會影響到孩子,就披了衣裳歪靠在榻上歇息。

  現在月份大了,身子重,晚膳睡覺的時候總是淺眠。

  因此,剛一聽到門輕微的吱嘎聲響,酈南溪立刻就醒了過來。借著屋裡獨留的一盞昏黃燈光,她抬眸朝著屋門方向看了過去。不出意外的,瞧見了那高大的身影跨進屋內。而後,他轉過身去,將房門重新閉合。

  “吵醒你了?”重廷川走到榻邊將她摟緊懷裡抱了下,又快速鬆開。在她額上輕吻了下,他轉到淨房裡洗漱。

  待到重廷川復又回到屋裡的時候,酈南溪已經起身。此時屋裡點了幾支蠟燭,顯得更為亮堂了些。

  “怎麼樣了?”酈南溪上前握了重廷川的手。因著剛剛洗漱過,他的手上還殘留著水的些微的涼,在這樣的熱天裡倒是不顯得突兀,反倒有種讓人心靜的涼意。

  重廷川並未即刻答話。他扶了她慢慢走到椅子邊,扶了她坐好,在才拖了一把凳子挨著她坐了。

  “還好。”他簡短說道:“老太太和老太太皇上不許旁人審,都關在了宗人府的大牢,旁人暫且押在了刑部。明日會有人去梁家。”

  說到這兒,重廷川頓了頓,“陛下說這事兒我不易多管,讓總統領來處理。”

  酈南溪看他神色冷凝,就微笑著勸他,“陛下不是不相信六爺。應當是怕六爺為難罷。”

  兩家畢竟是重大太太的娘家,且梁大將軍待重廷川很不錯。重廷川無論怎麼做,怕是都要惹人詬病。

  ——手段狠戾的話,怕是有人會說他冷酷無情;倘若有半點兒溫和的話,又有人說他顧及著親情行事不夠妥當了。

  對他來說,左右都是個為難的差事。

  重廷川知曉洪熙帝的好意,只不過這事兒從頭開始就是由他參與其中,如今乍一將它交給旁人去做,心裡頭終究有點不是滋味。更何況這事兒還與於姨娘有關係。

  他點頭“嗯”了一聲,轉而說道:“明日裡你遣了人去別院裡看一看罷。”

  重廷川所說的“別苑”,自然就是指的洪熙帝邀請他們做客的那一處皇家別苑。如今於姨娘和兩個孩子正暫住在那裡。

  雖說梁氏和老太太已經不在家中好似接了她們回來也無礙,但一切未成定局前千萬不能大意。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她們幾人還是繼續留在那裡為好。

  當年的事情,重廷川知道的很少。之前在別苑的時候,皇上那一聲“阿瑤”就讓他心驚不已。而後重老太太陳述往事的隻字片語又他暗暗心驚。

  他不知道當年姨娘經歷過什麼,但他知道,能讓皇上都這樣看重,其中內情定然不簡單。

  思及往日裡於姨娘為了知曉身世的諸多隱忍,重廷川的心裡當真有點不是滋味。他也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想要怎麼對待她,但是該做的事情他總要做一做。

  比如去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

  看到身邊的男子的神色變化,酈南溪根據他剛才的簡短話語,隱約察覺出了他這樣的心情轉變是和於姨娘有關係,笑道:“何須遣了人去看?我自己過去一趟就好,順便瞧瞧姨釀她們在那裡是否習慣。倘若有甚需要的也好讓人即刻備了去。”

  重廷川聽聞後有些猶豫。

  自打懷孕到了後期,平日裡酈南溪很是主動鍛鍊身體,沒事了就會散步,就會到處走走。不只是家中長輩們,韓婆子也說過,在這段時間裡強身健體能夠讓生產的時候順暢些。所以重廷川不曾拘著她什麼。

  但是那地方著實沒有什麼好的回憶,她再特意過去一趟……

  “我是下定了決心要去一趟了。”酈南溪笑意盈盈,“六爺就允了罷。”

  重廷川一聽這話就知道她看出了他的猶豫。抬指輕敲桌面,沉吟不語。

  酈南溪的笑容又深了些,“我明兒定然會去的。六爺若是得閒的話,不如一同過去?”

  聽到這話,重廷川薄唇緊抿,眼眸垂著語氣生硬的道:“我就不去了。”

  去了也是徒增麻煩。相對無言,雙方都尷尬,倒不如不見。

  發現他的情緒變化,酈南溪只當做不知道。

  她面色如常的站起身來,主動走到他的身邊,坐到他的腿上抱著他的手臂,“去吧,一同過去吧。”她仿佛抱怨似的說道:“我身子這麼沉,過去一趟可不容易。六爺就當是陪陪我也好。”

  酈南溪甚少“強人所難”,這樣撒嬌一樣的要求他做某件事情更是極少。

  重廷川緊抿的唇角不由得慢慢鬆開,漸漸揚起了個愉悅的弧度。

  “怎麼鬧起性子來了。”重廷川心情甚好的將她摟進懷裡,“之前不是說那裡景色極佳?你去看看也好。”

  “那也得是六爺跟著一起去才好看。”酈南溪說道:“六爺就陪了我罷。”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明兒不用插手梁家的事情定然心情不好,而且也一定是不用進宮當差,閒下來的話想的太多更是徒增煩惱,所以勸他的時候格外賣力,“六爺不過去,那合歡花也不好看了,吃食也不對口味了。一個人瞎逛忒沒意思,倒不如兩人一起的好。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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