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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酈南溪讓柳媽媽退下後,方才與重廷川悄聲道:“這是肖遠從冀州帶回來的媽媽。往後就讓她在這裡做活兒了。”

  “她原先在哪裡做事?”

  “和旁人說的都是‘原先在外地做繡娘剛來京里’,不過國公爺既是問起了……”酈南溪笑笑,小聲說道:“其實,她原是杏花胡同最北頭那新杏繡鋪的繡娘。”

  重廷川聽聞,往前邁的步子稍微頓了頓,側首又朝柳媽媽看了眼。

  因著旁邊有人,酈南溪未曾和重廷川細講。待到回了屋裡,把肖遠在冀州探聽到的事情一一和他說了,這才與他道:“柳媽媽是被新杏繡鋪趕出來的。”

  柳氏原是新杏繡鋪的繡娘,在那裡做了將近三十年,從七八歲學徒起就開始在那裡做事了。如今她年紀大了些又因常年做繡活,眼睛已經熬壞了,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樣做出極其漂亮的繡品來,就被東家給趕了出來。

  柳氏的繡藝很不錯。原先她也曾想過去別的工錢更高的繡坊做活兒,是齊家老爺和齊娘子一再挽留,說是等她年紀大了也可以留在鋪子裡教習新繡娘,工錢照舊給她,她為了往後有個依靠這才守了下來。

  哪知道真的等到年紀大一些,卻是遭了這樣的後果。原先的承諾全都不作數了,東家翻臉不認人。

  原本這事兒肖遠是不知道的。不過,肖遠和那藥材鋪子的老闆聊著的時候,藥材鋪老闆娘也被喊了來一起說話。柳氏的事情就是藥材鋪老闆娘告訴的他。

  也是巧了。肖遠去尋柳氏的時候,柳氏正拿了包袱準備千里迢迢回家鄉去,人剛剛走出門不多遠,好歹是被他追了回來。

  柳氏剛開始怎麼都不肯跟著肖遠來京城。肖遠是打定了主意要請她入京來一趟,因著力勸她,所以耽擱了些時候,又在冀州多停留了幾日。

  肖遠原本的打算,是想要請了柳氏過來是想要認一認那“香姐兒”。但是在一次次的接觸中,他發現這人十分勤勞誠懇,踏實肯干,就推薦了酈南溪留下她在旁伺候。

  酈南溪瞧著人確實不錯,便讓她在石竹苑當差。若是往後看了當真是好,再讓她進屋伺候。

  重廷川倒是對肖遠選中的人沒什麼不放心的,聽聞這柳氏能夠認出“香姐兒”是誰,就多問了兩句。

  不過他最感興趣的依然是和向媽媽她們有關的那些事情。

  “張來和那鋪子有生意往來,”重廷川沉吟著,“那麼張來和那鋪子有往來前,繡鋪的生意是好是壞,肖遠可曾與你說了?”

  “聽聞繡鋪的生意一直還算不錯。雖然不至於大富大貴,但定然能讓齊家這樣的尋常人家衣食無憂,而且還有餘錢置辦田地。”

  “這樣。”重廷川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肖遠說,那齊老爺與人喝酒的時候無意間提過幾句,好似他原先是很窮困潦倒的。只不過後來為何發跡了,卻是不曾提起。因著他剛到冀州的時候便已經手裡有了余錢,鄰里們就都不知曉了。”

  重廷川沉默半晌,忽地勾唇淡淡笑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得了貴人相助。”

  這話來的有些莫名其妙,酈南溪看了他那笑容,隱約覺得這事兒許是和向媽媽她們有點關係。不過,有關梁氏那邊的事情,重廷川時常不願與她細說,未免他勾起了往年不愉快的經歷,她就也很少去問。

  今兒看他點到即止並未多提,酈南溪自然也不曾細問——他若是有了確定的答案,定然會和她說。如今不說,想必是自己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酈南溪就將此些暫且擱下,安排了人擺晚膳。

  第二天的時候,重廷川請了阿查來府里。不過他需得到宮中當值,有關此中的具體事項自然是由酈南溪來告訴阿查。

  說實話,酈南溪很喜歡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阿查性子慡朗且見多識廣,和他相處的時候從來不怕沒有話題。而且,在講述自己見聞的時候,阿查會像是一位和藹的長者那般,與酈南溪說出許多自己的感悟來。

  今日阿查來之前顯然發現了一些端倪。到了後,他並未即刻如以往那般開始閒聊起來,而是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可是紅奴有了消息?”

  酈南溪曉得他定然是從今日重廷川特意請了他來猜測而出。

  自打知曉從孟女那邊許是能夠尋出阿查妹妹的消息後,重廷川就竭力挽留阿查留京。

  阿查自然答應下來。他知曉衛國公既是答應了他會幫忙找尋答案就一定會做到,所以他留京後一直不曾主動問起來,只等著重廷川這邊有了消息後再說。

  原先重廷川主動請他過來的時候,都是湊了重廷川在家的時候。似這般狀況中,重廷川並不得閒卻要他來,且讓酈南溪獨自招待他,這可是頭一回。

  正是這樣的不尋常,讓阿查隱約察覺了點什麼。所以見到酈南溪後,他才會問出那樣的一番話。

  當初張太醫給酈老太太看病的時候就和酈南溪說過,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住忽然悲忽然喜,這樣的情緒劇烈變化很容易傷了老人家的身子。

  因此酈南溪就沒有立刻和阿查說起這事兒,而是先請了他坐下,又讓他喝了杯茶緩了緩心神方才提起。

  阿查聽聞那齊老爺的妻子名喚曲紅、曲紅的妹妹是“香姐兒”,且姐妹倆年紀相差頗大的時候,他就坐不住了。

  “紅奴和香奴。”阿查拿著茶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定然是她們,定然是她們。”他有些忍不住了,急切問道:“那紅奴究竟在何處?還望奶奶告知,我定然去尋了她,問出阿瑤的下落來!”

  “先生莫要急,”酈南溪放緩了聲音,溫和的說道:“雖然十有七八是這樣的可能,但未曾下定論前我們需得小心行事。”

  生怕阿查太過激動而行事魯莽,酈南溪又道:“先生不妨想想,若真是紅奴和香奴,為何她們能輕易去了奴籍過上這般的生活?”

  這句話一出來,阿查稍微冷靜了些。他喃喃說道:“定然是有貴人相助,幫她們脫了奴籍……”

  “正是如此。”酈南溪緩聲道:“所以先生一定要再等些時候。證實了真的是她們再說。一步步來,先拿捏住了香奴為妥。”

  半晌後,阿查已經從初時的激動中沉靜下來。

  他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知曉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雖然急切的想知道妹妹的消息,卻也怕真的打糙驚蛇後反倒是再也尋不到人了。

  “一切聽奶奶和國公爺的。”阿查說道:“只求奶奶和國公爺一點。若阿瑤……若阿瑤尚在人世,務必要保住她的性命。”話到後來,已然哽咽。

  酈南溪知曉他的顧慮。

  當初阿查和重廷川閒聊的時候,阿查就隱約透露出這樣的想法來——他已經老了,阿瑤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妹妹是不是還在人世。

  四年前遇到梅江影的時候,阿查已經尋找妹妹二十八年了。如今四年過去,他尋找妹妹已然三十二年。

  這麼多年過去,當初的豆蔻少女怕是已經成了年老婦人。

  世事無常,誰知她現在是個什麼境況?

  見阿查傷心至此,酈南溪出言寬慰:“先生放寬心。她許是還好好著,只等著您去尋到她、與她團聚。”

  阿查點點頭,側過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是了。全聽奶奶的。她許是還好好的。”說罷,他的淚水就又溢了出來,“我們阿瑤最是心地善良,她一定不忍心看我們傷心難過,一定會等著與我們團聚的。”

  酈南溪的心裡也很傷感,頷首道:“正是如此。您一定要有信心。”

  過了許久後,阿查方才平復了心情,起身與酈南溪道別。酈南溪送他出院子。他不肯,“奶奶如今身子重,可當不起這樣的勞累。”

  酈南溪笑道:“太醫說了,我需得常常走走方才對身子好。不然到時候使不出來力氣,更麻煩。”

  這話倒是真的。西疆那邊的女子不比漢人的女子嬌弱,懷著身子的時候甚至還下地幹活。這樣想想,阿查就微微笑了,“既然如此,奶奶就順便來走走罷。”

  兩個人邊說著話邊往外走著。阿查說起了西疆女子有孕時候的情形。

  郭媽媽覺得這樣不合禮數,就在旁想要提醒一番,卻被酈南溪用眼神制止了,示意她不要提這樣的話。

  ——雖然阿查是男子,但他和酈南溪說起這些時候仿佛家中長輩叮囑晚輩一般,酈南溪並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妥,反倒是覺得他話中提的很多事項都值得自己去學習借鑑。

  因此,道別的時候酈南溪還與阿查道了謝。

  阿查笑道:“六奶奶這脾氣好。往常我和旁人家的女眷說話,她們好似覺得我如妖魔鬼怪,說話做事都不合禮數。還是和六奶奶說話來的容易。”

  酈南溪莞爾,“那倒是我的福氣了。先生見多識廣,我從先生這裡獲益良多,我倒是感激您肯多說些話了。”

  阿查哈哈大笑,道別後大跨著步子離去。

  酈南溪看他走的時候心情頗佳,不似之前那般傷感到極致,方才暗鬆口氣。

  第二天恰好是初一。

  今天天色不算晚,還有些時候。

  如今既是要帶了柳媽媽去認人,酈南溪就斟酌著到底是現在就去香蒲院那邊還是明兒再過去。

  認真說來,其實明日初一過去最為妥當。畢竟初一的時候大家都要去老太太那邊請安,她去到那裡的倒是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但是,酈南溪終究還是有點介意重廷川的態度。他好似十分在意向媽媽在這一事裡那千絲萬縷的聯繫。

  思來想去後,酈南溪決定還是今日下午就過去。避開梁氏和向媽媽都會出現的時候,而是擇了旁人輕易不會去往老太太那裡的時間。

  因著老太太有午休的習慣,去早了也是乾等著,所以午膳後酈南溪小憩了會兒,起身後方才叫了柳媽媽來,說起了一會兒要去香蒲院的事情,順便講了要她注意的一些事項。

  “等會兒若是遇到了你認識的人,比如香姐兒,千萬要裝作不認識,只當是第一次見她一般,什麼多餘的事情都不要說、不要做。”

  這個時候屋子裡只有她們兩個人,外頭有金盞和郭媽媽守著,所以柳媽媽說話也沒那麼多的顧忌,“全聽奶奶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你說。”

  “我既是認識香姐兒,那她應該也認得我。既然如此,只我一個人裝作不認識,那又有何用?她一表露出來,怕是大家都要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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