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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著臉兒的林紅想憋沒憋住,笑得眉兒眼兒都舒展開來。邊上的石西便直勾勾掉了魂似地盯著她看,說:“林紅你笑起來真好看。”直到現在,想起石西那會兒的表情林紅還想笑,而石西也在後來的很多時間裡,湊在林紅耳邊哼哼嘰嘰唱那首兒歌:“我是光榮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林紅十六歲上高中時便開始住校,十九歲時離家到外地上學,那會兒性格雖然不算孤僻,但一個女孩兒獨自一個人生活終究還是挺孤單的。兩年前來醫院找她的徐州醫學院那男孩,是她衛校時交的男朋友,倆人在臨近分手之際依依不捨,說盡了情話。但是,當那男孩長途跋涉來到鳳凰鎮找到林紅時,忽然一下子覺得她變了個人。那天晚上,醫學院那男孩跟林紅在鎮上的一家飯店裡吃了飯,天黑透後帶著林紅到了他的住處,鎮上最大的一家旅館。房間裡,男孩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林紅,像在學校時一樣吻她的唇,手從她的衣服下擺伸進去。林紅知道男孩的舉止是一種真情的流露,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抓起床頭柜上的菸灰缸敲在那男孩的頭上。

  男孩第二天流著淚離開了鳳凰鎮,林紅送他時心裡已經非常後悔了,但是,她仍然冷著臉兒,不說一句挽留的話,甚至在男孩上車後便毅然轉身大踏步離開。唯一的一場戀愛結束得有些莫名其妙,林紅僅有的一點後悔很快就被產房內的血腥氣沖淡,不留痕跡了。

  石西的出現很是勾起了林紅的一些心事,但她很快就為自己與石西的交往劃上了一條底線。畢竟,如果拋開男女情慾,石西還是個挺招人喜歡的傢伙。

  那段日子,石西隨身帶的小本上記滿了從林紅那裡搜集到的關於生孩子的民俗段子。石西每個月裡總要有半個月泡在鳳凰鎮上,他在醫院隔壁租了一間民房,但除了晚上睡覺,其它時間基本上都泡在了衛生院裡。林紅單身慣了,加上工作時間彈性很大,有時都半夜了醫院裡來了產婦也得立馬從被窩裡爬起來。時間久了,便養成了生活沒有規律的壞毛病,一日三餐能對付就對付,實在沒時間或者太累了乾脆就讓肚子餓著。

  石西自從泡在醫院裡後,就跟林紅與那兩個小護士搭了伙,早中晚三餐都由他包了,有時中午或者晚上林紅臨時加班幹活,石西便會把飯菜盛好了端到婦產科的值班室里。林紅開始覺得挺彆扭,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人這麼關心過。但倆小護士一個勁在她面前誇她才找的這男朋友,誇得她心裡甜絲絲的,便覺得石西真的像自己的男朋友了。

  平時石西就呆在婦產科的辦公室里跟林紅還有那倆小護士聊天,哪天碰上沒有產婦,四個人還能跑到醫院的小花園裡拍幾張照片。石西攝影技術還是挺不錯的,洗出來的照片看著總比真實的人要好看。林紅本來就長得漂亮,照片再那麼一誇張,更是美得天昏地暗的。晚上林紅躺在被窩裡看自己的照片,怎麼也看不夠,心裡便免不了想到石西,一想就想好一會兒,收都收不住。

  林紅一年裡不多的幾次回龍鬚鄉,石西知道了,必定要陪她一塊兒回去。鳳凰鎮到龍鬚鄉要坐那種四面透風的鄉村大巴,兩個小時的路程不算太遠,但一個人干坐著終歸無聊。鳳凰鎮跑龍鬚鄉一天只有一輛大巴來回,那破大巴三天兩頭出毛病,有時半道上就歇了火,把一車人都擱野地里。

  林紅回家途中從不搭理別人,這樣,她就只能一個人眼巴巴地等大巴緩過勁來,時間難熬得要命。現在有了石西,一路上再不會寂寞了,有時候坐在車上的林紅還會巴不得大巴能半道拋錨,這樣,她就可以很坦然地跟石西在田野里多坐一會兒,石西會像個孩子樣再次為她采來各種各樣的野花。農村長大的孩子誰稀罕野花呵,但林紅喜歡看石西采野花時那股認真勁兒。林紅冷著臉兒坐那兒看著跑來跑去緊著忙活的石西,覺得三十歲的石西真的像極了一個孩子。

  有一次車子經過一大片菜地,金黃的油菜花兒齊刷刷開得精神抖擻。菜地邊上是許多蜂箱,養蜂人戴著臉罩在路邊衝車子招手。破大巴窗玻璃壞了好幾塊,車子打蜂箱前一過的工夫,車廂里便飛進來幾十隻蜜蜂。乘客們誇張地大聲尖叫,有人開始試圖趕走蜜蜂或者將它們消滅。蜜蜂在明白人們的意圖後,毫不客氣地與人展開了博斗。戰鬥的結果是人類損失慘重,蜜蜂全軍覆沒。在戰鬥過程里,許多愛好和平沒有參與戰爭的人類也遭到重創,最無辜的要算兩隻手搭在方向盤上的駕駛員,他的腦門上都腫起兩個大包來。而林紅在那場戰鬥里,與石西腦袋靠腦袋躲在石西外套撐起的一個小帳篷里,一任戰鬥的喧囂在耳邊此起彼服。那天陽光燦爛,石西薄薄的外套並不能完全遮住光亮。外套下面,林紅可以看見石西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看,這麼短的距離讓林紅生出了許多羞澀,便故意避開石西的目光,最後還閉上了眼。

  後來林紅的脖根被石西的呼吸弄得痒痒的,便轉過頭來想跟石西說讓他腦袋離她遠點。話沒張嘴石西的嘴唇就覆在了她的唇上。因為缺少必要的準備,林紅有片刻的無措,在她的無措與最初的茫然里,石西順利地與她完成了接吻的整個程序。外頭人類勝利的嗷嗷聲讓林紅清醒過來,她毫不猶豫地推開石西把外套掀開。陽光下,她的臉蛋紅朴朴的,濕潤的嘴唇反she陽光泛著些晶瀅。邊上的石西便看得呆了,他沒有看到林紅此刻陰得似能擰出水來的冷臉兒,還大大咧咧地伸出手試圖攬住林紅的肩膀。林紅的巴掌毫不猶豫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第十五章 生死之門(3)

  從龍鬚鄉回來後,石西還像以往一樣泡在鳳凰鎮衛生院裡,但林紅再沒有給過他一個笑臉兒。兩個小護士很快就發覺了他們之間的變化,她們知道不可能從林紅口中探聽到什麼消息,便一起把矛頭指向了石西。石西這回也是嘴裡含了石頭,死活不撂一句實話下來,但他的表情讓小護士猜測一定是他對林紅做了什麼,便當林紅是在跟石西鬧小脾氣,都沒當回事。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林紅對石西的神情竟是愈發冷淡,石西愈是殷情,林紅愈是不買他的帳,到後來不僅不和他說話,連他送來的東西也不吃了。兩個小護士這些日子沒少得石西的好處,這會兒看石西耷拉著腦袋腦門上堆起三道摺子那可憐巴巴的樣兒,就覺得林紅這脾氣鬧得太過了。她們哪裡想到這時的林紅已是執意要讓石西消失了,但這麼長時間相處,石西的好脾氣讓林紅實在開不了這個口,所以她是有意要用冷漠來讓石西知難而退。

  石西知難,卻不退,不管林紅那臉兒有多冷,仍然一如既往地泡在衛生院裡,早中晚做好了三餐等著林紅回來,林紅不吃,他也不勸,只是沒事就腦門上堆起三道摺子、撅著嘴唇盯著林紅看。

  終於有一天,一整天大家都沒有看到石西的影子,晚上回宿舍看到冷鍋冷盤子,兩個小護士便迫不及待地到不遠處石西租來的房子裡,卻看到門上落了鎖。石西每個月總要回市里一兩趟,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不辭而別的,所以,小護士們便認定是林紅傷透了石西的心,石西生生是給林紅氣跑了。

  這晚,兩個小護士想找林紅說說話兒,但林紅宿舍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任她們怎麼敲門,林紅在裡頭硬是不發出一點聲音來。

  第二天上班,一上午接了兩個孩子出來,忙忙碌碌就過去了。到了下午,來了一個挺著六個月肚子的農村婦女做引產。林紅在給她做檢查時,指出她孕期實際上已經過了七個月。婦女沒說話,丈夫在邊上忙不迭地說:“七月就七月,照做!家裡窮,養不起這麼些小丫頭。”

  林紅和小護士們便知道了這都是B超惹的禍,鄉下人家一心想要個兒子,超出來是個不帶把的,便像觸霉頭般,要把那塊肉給剔掉。這類事情大家見得多了,也不多言,一個小護士便帶婦女去衛生間裡尿尿排空膀胱,回來平臥在產床上。消毒皮膚,鋪上無菌洞巾,林紅取了根21號有針芯的腰麻穿刺針,戴了無菌手套的手在婦女小腹上按了幾下,選擇好穿刺地點,垂直刺入。針尖穿過皮膚、肌鞘和宮壁,進入羊膜腔。

  床上的婦女口中含著一條毛巾,雙目緊閉呼吸急促,疼得整個臉部都在痙攣。林紅手腳利索,拔出針芯,見有少許羊水滲出,便將吸有“利凡諾液”的注she器與穿刺針相接,先回抽少許羊水證實針頭確在羊膜腔內,再將藥水徐徐推入。林紅離開產房前囑咐小護士們觀察那婦女一會兒再放她走,自己一個人到外面推了車出了醫院。

  這天黃昏時,滿天的霞光在鳳凰山頭盤亘不去,柔軟的斜輝從金燦燦的山頭飄過來,落在土地廟的院落里。素首素麵的林紅坐在院裡一株老老的槐樹下,在她的邊上,還坐著土地廟裡兩個年齡最大的尼姑。老尼姑們長長的眉毛垂下來遮住眼睛,也遮住她們的生命。林紅常常在懷疑自己下一次來是否還能見到她們,但兩年過去了,這些老尼姑還像她第一次來一樣,一整天坐在陽光里,從不與人交談。生命在她們身上似乎出現了奇蹟,她們似乎就要這樣一直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土地廟裡有終年不散的繚繞煙香,每次林紅來都在貪婪地呼吸,讓那些耽於紅塵又遠離紅塵的煙氣在她體內迴蕩。有時廟裡還會有鐘聲,鐘聲里的林紅便會閉上眼睛,摒除盡所有複雜的心思讓自己沉入到虛空中。虛空是一種境界,當然不是林紅所能達到的,但至少這一刻,她會感到輕鬆,感到全身上下有種暖暖的血液在流淌。

  兩年前的那個黃昏,林紅在婦產科里替一個孕婦引產,孕婦張開雙腿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腹中的死嬰仍然不見動靜。工作一天的林紅已經很累了,她戴著無菌手套的手最後伸進孕婦的身體檢查,觸到死嬰後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抽出手來,看到自己的中指指尖劃破無菌手套露了出來,上面沾了些白色的粘狀物,而這些粘狀物與平時接觸到的孕婦分泌物顯然不同。當她最後明白過來那是死嬰的腦漿時,喉頭立刻感到一陣腥咸,好象有了要嘔吐的感覺。可當她衝進衛生間抱住馬桶時,那些翻江倒海樣在她體內奔涌的力量卻是引而不發。

  她乾嘔了將近半個小時,什麼也沒嘔出來,那力量卻仍在她體內翻騰,並讓她的全身變得徹骨的涼。後來她在薄暮的街頭奔跑,她不知道自己那時要做什麼,心裡只想著離開醫院越遠越好。她就在那次經過土地廟時第一次被煙香吸引,她彎腰停在廟門前,剛好可以看見一隻粗大的香爐內梟梟騰升的煙霧,那些煙霧仿似已經繚繞了無數年,它們這時緩緩飄進林紅的體內,平息她心中的躁動。林紅從此開始不間斷地到土地廟來,不為祈福,不為占卜,只為了能在這裡靜靜地呆上一會兒,聞一聞讓她上癮的煙香,聽一聽傍晚時那悠揚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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