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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那一晚發生的事,蔣青與清眉並肩走在街道上,夜風吹過來,仿佛從黑暗的深處帶來了些詭異的氣息。有那麼好長一段時間,蔣青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覺得女人的聲音不應該出現在現實生活里。他清楚地明白清眉這些聲音只是在向他表達一個意思。

  ——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如果換一個場合,面前說話的換一個人;如果他不是剛剛見過了清眉在車裡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也許,他會毫不猶豫地哈哈大笑。

  但他現在笑不出來。那些風還讓他覺出了些涼意。也許並不是因為風。

  清眉在車上的恐懼,已經讓他想到了鬼,但他不能確定自己所想的。鬼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實在太遙遠,也太無稽了,如果鬼真的存在,那麼現代很多門類的學科理論都將被推翻。我們生活在一個人鬼共存的世界,這樣的理論只適用於恐怖電影和恐怖小說之中。

  如果這樣,又怎麼解釋女人適才的驚恐呢?還有她煞白的面孔,凹陷發黑的眼圈,顯然都是長期處於驚懼狀態留下的痕跡。除了鬼,還有什麼能讓她如此恐懼?

  “記不清什麼時候了,五年前,也許時間更久,我站在窗邊,看到窗外的馬路上站著一個陌生人。陌生人一直在沖我笑,我怕極了,拉上了窗簾,卻從窗簾fèng里偷偷往外看。我看到車子從那陌生人身上輾了過去,他卻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還在傻傻地仰著頭衝著我的窗口笑。”

  蔣青覺得臂上一痛,清眉的手已經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回憶往事於她似乎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她的指甲再次劃破了蔣青臂上的皮膚。

  “我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但我卻看到陌生人離我越來越近。我不認識他們,我讓他們走開,不要再來纏著我,可他們卻走進了我的房間,走到了我的身邊。我用被子蒙上頭,但是黑暗裡,他們更是無處不在。”

  女人顫抖著,眼中的淚已經止不住流了出來。她慘白的臉上充滿驚懼,凹陷的眼睛盯著前方的黑暗,仿佛那裡面隨時能走出她認識的陌生人來。

  風從蔣青的領口吹了進來,他全身的汗毛那一刻都根根直豎起來。女人在他的身邊顫抖,他必須用力挽住她將倒的身體。她的聲音像來自一個幽冥的國度,帶著恐懼直撞到他的心上。

  這世界上本沒有鬼,但他這一刻為什麼能夠清晰地感知女人的恐懼?

  也許那恐懼本來就屬於他,而於女人無關。

  “我是個古怪的女人,我的古怪只有我丈夫知道。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話,他要送我去醫院,他還把我獨自丟在家裡。他不知道,我的窗外站著一些陌生人,他們在我一個人時走進我的房間。”

  女人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蔣青需要雙手用力才能扶持住她的身子。蔣青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話。她小巧的身子現在整個都在他的臂彎里了,他發現她比想像中的還要削瘦。窄窄的肩,纖瘦的腰,讓蔣青心中的痛感又生了出來,他不知道在這五年或者更久的時間裡,這麼一個瘦弱的女人如何承受了那麼多的恐懼。

  後來清眉伏在他的肩上哭泣時,他緊緊把她攬在了懷裡。

  “如果以後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這是蔣青那時惟一能想到的寬慰女人的話。後來,他才意識到,那不僅是一句寬慰人的話,還是一種承諾。

  三十多個小時之後,蔣青站在熙熙攘攘的南方小城出站口,熟悉的場景讓他有了些陌生感。他在南方小城裡生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注意到在他身邊,還生活著那麼多陌生人。

  ——我看到窗外站著一個陌生人。我認識他,他終於來了。

  蔣青覺得有些暈眩,可能是三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的緣故。現在他必須要找到清眉,他迫不及待想弄明白清眉的遭遇是真是假。他既不能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又無法懷疑親眼見到女人流露出的恐懼。這一切像兩股洶湧的暗流,在他身體裡相互撞擊,讓他不堪承受。

  更重要的是,他想見到清眉。

  許多天過去了,那個瘦弱的女人是否更加削瘦?

  蔣青走出南方小城出站口正是上午十點多鐘,秋日陽光明媚地潑灑在他身上。出站口外面廣場的周圍生長著茂盛的木棉樹,雖然不是開花季節,但滿眼的綠色在陽光下燦然生輝。蔣青大口呼吸著濕潤的空氣,體內盈盪著充沛的力量。他知道他已經沒有辦法逃避將要發生的事,如果一定要來,那麼不如慡性讓它來得更慡快些。

  蔣青登上一輛去往福廈路的公交車。

  福廈路在城市的北邊,新城區嶄新的樓房如同濃妝的婦人,又像豪門衣衫光鮮的闊少,南方小城的人們都以能住在這裡為榮。韋堅兩年前在這裡買了房子,蔣青復員回來後只去過一次,那一次他有置身豪宅的感覺。韋堅的富有超出大家的想像,特別是中學時代的朋友們,大家都不能把那個在校園裡膽小懦弱的韋堅跟現在的富商聯繫起來。事實上韋堅的發跡帶有很濃的宿命因素,他們家在解放前便是南方小城首屈一指的資本家,文革中財物盡數充公。到了韋堅高中畢業兩年後,政府落實政策,發還了韋家充公的部份資產。韋堅經商就是那之後的事,也許他天生就有商業頭腦,短短几年間,他便很快進入到了先富起來的人的行列。

  蔣青站在小區外面,高聳氣派的小區大門有些故作莊嚴,身著鮮亮制服的保安看起來便有些狐假虎威。你到這裡來能做些什麼呢?蔣青怔怔地停在小區大門前,有些聲音在他的心裡響起。難道你可以坦然地去敲韋堅家的門?你要找的是你朋友的老婆,你當然可以為自己尋找一些光面堂皇的理由。你僅僅是憐憫那個纖瘦的女人,你要弄清楚女人跟你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還因為你在西北城市裡受到了女人的召喚。但你能把這些理由擺到朋友的面前嗎?你以為韋堅會相信你的話?你以為韋堅那時還會顧及到你們之間的友情?你想過被所有朋友唾罵會是怎樣一種境況?

  倦意忽然一下子襲來,蔣青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吹欠。體內涌動的力量,還有在列車上迫不及待的衝動,這時都像陽光下的冰,緩緩融化了。

  也許你該回家好好睡一覺,醒過來後一切都會恢復原樣。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所以,你也根本不用為那個女人擔心。她所看到的,只是她的幻覺。她的丈夫要帶她去醫院也許是正確的,也許她根本就是一名臆想症患者,真正能幫助她的是醫生而不是一個復員的特種兵。

  秋日陽光白晃晃地落在蔣青身上,他身上很快就出了汗,他有置身七月驕陽下被爆曬的感覺。又過了一會兒,他匆匆沿著街道走下去了,走得很快,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怕別人看到一般。

  第五章 魅影鬼瞳(2)

  俄羅斯妞被證實只是幾個新疆小姑娘,龍泉賓館的老闆從新疆一家歌舞團里把她們帶到南方小城,用來欺騙南方小城精力過剩的男人。韋堅與朋友成為受害者,卻一點沒有被欺騙過後的沮喪。他們事隔很多天之後,仍然對假冒俄羅斯妞的新疆小姑娘興趣盎然。

  “新疆小姑娘跟俄羅斯妞最大的共同點,就是結婚嫁人之前個個體態婀娜多姿,瞅著都跟仙女差不多。但一旦生完孩子,那身子就跟烤爐里的麵包似的,一下膨脹起來。”一個朋友的觀點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因為不久前他一趟公差去過黑河,看過真正的俄羅斯妞,所以最有發言權,“俄羅斯混種比較厲害,新疆小姑娘血統相對純正,所以,新疆小姑娘看起來比較清純,這也是各位在龍泉賓館迷上那幾個新疆小姑娘的原因。”

  朋友們都想再去一回龍泉賓館,但韋堅帶來的消息卻讓大家沮喪。龍泉賓館那幾個新疆小姑娘除了跳艷舞還進行一些別的服務,兩天前被當地公安機關逮個正著,龍泉賓館因此也受到了停業整頓的處罰。

  沒了新疆小姑娘,這晚的聚會大家有些意興闌珊,直到後來,有個朋友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去處。

  蔣青那晚沒有跟朋友們一起去玩,因為他去了韋堅家,而且是韋堅主動把房門鑰匙交到了他的手中。

  韋堅接完一個電話後走到蔣青身邊。

  “又得麻煩你跑一趟了,老婆打電話來,家裡保險絲斷了,現在到處黑燈瞎火的。女人就是麻煩,換保險絲這樣的事都得讓我回去。”

  蔣青開著韋堅的車去福廈路上的時候,心裡不禁有些嘀咕。韋堅有什麼事幹嘛總是要讓他去?難道他覺察出了蔣青的心事故意成全他?這簡直是沒有道理的事,莫非這裡面還有別的什麼隱情?

  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顧及韋堅了,想到即將再次見到那晚的女人,他心裡泛起些莫名的緊張和衝動。現實經常會跟你開一些這樣的玩笑,它們與你的意志相悖,讓你在突然發生的事情面前不知所措。從西安回到南方小城,蔣青陷入深深的無奈之中,他根本就找不到一個走到清眉面前的機會。回到小城這些日子,他在夜裡經常被夢魘困繞,清晨醒來,對夢中的景物無比憎恨。他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堅信這世上不可能有鬼存在,陽光就在窗簾外燦爛地照耀世界,木棉花樹茂盛地裝飾著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你感到滿足且愜意。我們都生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上,如果有另一種生命形態的存在,那真是件非常煞風景的事。蔣青漸漸覺得自己在遠離那晚的女人,他強迫自己忘記那晚女人在車裡流露出的驚懼。

  現在,他要再次面對清眉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理智地面對女人,但為什麼心裡會生出種莫名的期待?

  帕薩特平穩地停在樓下,蔣青抬頭仰望十六樓的窗口,覺得大廈像一把沖天的匕首直插進雲宵。他心裡忽然有了些不祥的感覺,覺得就在這裡,一定會發生一件改變他一生命運的事情來。

  蔣青遲疑了一下,覺出了內心的緊張。他在部隊五年,接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也執行過幾次危險係數極大的任務,但他卻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難道在韋堅家裡,隱藏著什麼危險?

  蔣青又立刻想到,如果真有危險,那麼,這危險只能跟一個人有關。

  ——清眉。

  蔣青急步上樓,電梯停在六樓很久沒有動靜,蔣青便棄了電梯改走樓梯。十六樓對於一個特種兵根本算不了什麼,雖然是退伍的特種兵。蔣青大步流星,三步並作兩步,不消片刻已經奔到了韋堅家門前。

  蔣青重重敲門時,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沒有人來開門,似乎證實了蔣青的預感。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不到裡面有任何聲響。就算清眉把自己蒙在被子裡,這時也應該聽到敲門聲了,難道她真的遇上了什麼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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