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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把車停在前面路口可以讓她安心些,為什麼不能滿足她呢?

  車子左拐馳上喧鬧的街道,女人的手一直緊緊握住蔣青轉動方向盤的手,直到車子緩緩停在路邊。女人吁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松馳下來。街道上此刻已經沒有了傍晚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但仍然可以見到許多人在悠閒地行走。小販們固執地守護著自己的攤位,呦喝的聲音仍然此起彼伏。十點多鐘,夜生活其實才剛剛開始,南方小城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炫麗多彩。

  “謝謝你。”清眉沉默了一下,接著道,“謝謝你沒有把我送回家。”

  蔣青說不出話來,此時他還是不能確定在這裡放下她是對還是錯。女人沒有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她已經拉開車門逕自走了下去。她關上車門的時候衝著蔣青淒婉一笑,還揮了揮手。然後,女人在蔣青的眼中便只剩下一個背影。蔣青盯著她看,有了距離,他再次透過光影看到了女人外衣下纖瘦的腰肢,還有她在人群里仍然形單影隻的落寞。蔣青心裡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女人幾次從蔣青的腦海里跳出來,都是在人群里纖瘦的一個背影。蔣青逼迫自己把女人趕走,還打開了車裡的收音機,但轉瞬之間,女人又會悄無聲息地再次占據他整個腦海。女人的背影實在是太落寞了,特別是在喧囂的人群里。那削瘦的肩膀,纖細的腰肢,外衣下面可以清晰感知的微凸的胸,它們此刻都成了鑽心的利器,讓蔣青想起來便隱隱有了些痛感。

  車子馳到楓林橋下,蔣青不自主地放慢了車速,清眉適才在這裡流露出的驚懼,好像又開始在車子裡瀰漫。蔣青身上覺出了些涼意,有些走神,腦海里那落寞的背影已經轉過身來,於是,蔣青又看到了女人煞白的臉,泛著黑色微凹的眼圈。女人的唇動了動,似乎有些話要跟他說,但隨即而來的,是張驟然扭曲變形的臉孔,那上面現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再一次讓蔣青的心痛了起來。

  現在,女人一個人落寞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她是不是想藉助人群來逃避些什麼?在黑暗裡,到底隱藏著什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蔣青知道自己想到了不該想到的東西,所有人在面對未知的恐懼時,總會立刻聯想到它。

  ——鬼!

  蔣青悚然一驚,整個後脊一片冰涼。他像所有思維健全的人一樣,不相信鬼的存在,但現在,為什麼在車廂的黑暗裡,他覺出了恐懼?

  回到雲嶺橋下的“三寶酒吧”,朋友們已經等得頗不耐煩了。蔣青把鑰匙交到韋堅手上時,目光閃爍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不敢面對這個老朋友了。

  韋堅親熱地攬著他的肩膀,每次蔣青開車送女人們回家後,韋堅都會這麼親熱地攬著他的肩膀。

  “我老婆沒給你添麻煩吧?”他說。

  “沒有。”蔣青吱唔著,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路上的事說給韋堅聽。

  大家顯然已經等急了,蔣青回來,便丟下一屋的狼籍,出門去龍泉賓館。蔣青跟在韋堅的後面,猶豫了半天,忽然拉住韋堅說:“我就不跟你們去了,家裡頭還有點事,得回去。”

  韋堅還沒說話,邊上下午打電話那朋友誇張地道:“傻了吧,這輩子能見幾回俄羅斯妞,還是光著身子的俄羅斯妞。”

  蔣青便做出挺無奈的表情:“沒辦法,給自己留點想頭吧。”

  韋堅搖頭連說可惜:“過了這村就沒這廟了,回去抹眼淚吧你。”

  話雖這樣說,但蔣青要走,大伙兒誰也不能攔他。出門之後,朋友坐上韋堅的帕薩特,座位不夠又打了一輛車。蔣青心裡有鬼,在路邊看著朋友們的車遠去,這才攔下一輛車。上車後,司機問去哪兒,他想了一下,然後說出了一條街的名字。

  天還不算太晚,蔣青在那條小街上不停地奔走。

  四十多分鐘之前,蔣青親眼見到有著纖瘦腰肢的女人走上這條街,她的背影此刻仍然浮現在他的眼前。但現在,這個女人好像已經消失在這條街上了。街上的行人比適才少了許多,小販的呦喝聲也變得有氣無力,蔣青自信可以輕易自稀鬆的人群中發現落寞寡歡的女人。最後,他已經沿著小街轉了三個來回,雖然並不覺得很累,但心中的失望已經讓他顯得頗為沮喪。

  他坐在路邊一家商店的台階上時,想或許今晚再見不到那個女人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呢?蔣青自嘲地想,那女人是你朋友的老婆,你今天只是第一次見到她。她的模樣並不算很漂亮,而且,煞白的臉色和微凹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帶有幾分病態。朋友說自己的老婆很古怪,讓你不要在意她任何的古怪舉止,而你現在,卻放棄了和朋友們去看難得一見的俄羅斯妞跳艷舞,在這條街道上尋找那個古怪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難道你僅僅是因為她適才流露出的恐懼,便要做出令人不恥的事情來?

  女人孤單的背影還在腦海里揮之不去,蔣青用力拍打自己的腦門,試圖驅趕這些困惑他的畫面。她真的很恐懼,她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些東西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噩夢,時時困繞著她。她懼怕黑夜,所以才會不願意一個人獨自回家。他把她丟在了人群里,但她終究還要在最後獨自面對黑夜。

  ——那樣一個削瘦孤單的背影啊。

  蔣青煩躁起來,他的思維已經不受他的意志控制。兩種矛盾的念頭交相閃現,它們像火與冰,冷暖混雜,很快就讓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堪承受了。

  還是回家去吧,也許一覺醒來,他便能忘了那個古怪的落寞女人。

  蔣青很快發現他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他從台階上站起來,穿越馬路到對面去等車,在路中心時,他的心神忽然變得恍惚起來,覺得有些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他應該去阻止它,卻又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不遠處發出汽車急剎車刺耳的聲音,稀疏的行人很快向聲音響起處聚集。蔣青下意識地跟了過去,透過人群,他看到緊急停下的車前呆若木雞般站著一個女人,煞白的臉上滿是驚懼。她的身子不住地劇烈顫動,好像隨時都能倒在地上。

  蔣青毫不猶豫分開人群上前扶住女人。

  他在女人耳邊輕輕叫她的名字——清眉。

  女人的整個身子都癱軟在蔣青的臂膀里,蔣青愈發可以感覺出她的削瘦與單薄。她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似乎已經認不出來面前這個與她分手不久的男人了。

  因為並沒有預想中的鮮血與死亡,所以圍觀的人這時已漸漸散去。

  現在,蔣青再次獨自面對這個名叫清眉的女人了。

  第四章 魅影鬼瞳(1)

  現在,蔣青心裡有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那個晚上之後,蔣青決定徹底忘記那個女人,這是個讓他很痛苦的決定。他並不相信自己對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產生了多麼難以割捨的感情,而是在很多時候,只要想到女人在夜色中落寞的背影,他都會感覺是自己拋棄了她。

  這是個本不該有的念頭,拋棄用在這裡似乎很不合適,但恰恰只有這個詞,才能完全形容蔣青的感受。他無數次地跟自己說,你不是在懼怕什麼,如果她是一個別的女人,你可以義無反顧地守在她的身邊,為她阻擋那些讓她恐懼的力量。但她不同,她是韋堅的老婆,你不能與韋堅的老婆發生任何故事,否則,你將遭到所有朋友的唾棄。

  那晚過後的第三天,蔣青單位里有公差,他去了古城西安。事情很快辦完了,他又故意耽擱了兩天。西安已經來過很多趟,名勝古蹟大多已經去過,再說,蔣青此時根本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他大多數時間,都把自己關在賓館房間內。也許是因為西安地處西北,氣候乾燥,蔣青每次來都覺得身體不適,這次更是這樣。他的睡眠不好,白天萎靡不振,而晚上卻可以徹夜不眠。好容易睡著了,又不斷被各種噩夢驚擾。那天早晨,蔣青醒來,覺得有些粘粘的液體在嘴唇上移動,他抹了一把,滿手都是血跡。

  賓館裡的服務員說,很多初來西安的外地人,早晨起床都會有流鼻血的現象,因為西安的氣候實在太乾燥了。服務員建議蔣青以後睡覺時,找兩個盆裝了水擱在房裡。

  蔣青在衛生間的水龍頭下清洗血液,水的清涼讓他有了舒適的感覺。他把整個腦袋都伸到水龍頭下面,酣暢淋漓的感覺過後,他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面前的男人面色蒼白,眼圈發黑,嘴唇像龜裂過的田地。

  蔣青居然從自己身上看到了清眉的影子。

  那是個古怪的女人,她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她一定是與眾不同的,或許,她身上還帶著我們無法感知的一些力量。這一刻,蔣青凝視鏡中的男人,斷定這是清眉對自己發出的召喚。

  蔣青還想到了很多跟諾言有關的傳說。

  ——如果以後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鬼使神差,蔣青不知道自己那晚為什麼要對女人做出這樣的承諾。他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呆在一個氣候乾燥的城市裡,這樣,他就可以欺騙自己,並沒有違背承諾。但在這陌生的城市裡,他還是逃不脫女人對她的召喚。或許這是宿命,他這輩子已經註定要與那個名叫清眉的女人發生一些什麼了。

  蔣青收拾簡單的行李,回生滿木棉花樹的南方小城。

  在列車上,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衝動,他想早些見到清眉,弄清楚那一晚她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她神智錯亂產生的幻覺。很少有人會相信這世上有鬼,蔣青也一樣,那一晚,他只是憐憫清眉形單影隻在城市裡遊蕩,從一個男人的角度給了她些安慰。而現在,他發現他已經深陷到女人的故事中去了。

  在西安,他生平第一次被噩夢困擾,他回憶不起來夢中究竟都看到了什麼,但每次都是汗岑岑地從夢中醒來。依稀記得夢裡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像風一樣輕盈,像霧一樣縹緲,但它總在最後直直地向蔣青撞將過來,隨即,蔣青便會墜入無邊的黑暗。

  現在蔣青認定了這些噩夢都與清眉有關。

  “我的窗外站著一個陌生人。我認識他,他終於來了。”女人的聲音在夢裡說。

  “那個陌生人是誰?你怎麼會認識一個陌生人?”蔣青不解地問。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女人忽然貼得他近了些,並且不待他回答,立刻用充滿驚懼且慌張的聲音大聲道,“我不相信有鬼,但我看到了他們。他們就在我們的周圍,與我們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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