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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遠差點沒氣炸了,一邊想著這廝還沒王岳看著有指手畫腳的資格,一邊又亂七八糟地想起,自己最生氣的時候,都沒捨得這麼對邵博聞,這路人甲算哪根蔥?

  邵博聞五行多直覺,一抬頭就看見了他對象朝這邊大步而來,走路帶殺氣。

  第71章

  以往寬闊整潔的國稅局大廳如今亂七八糟,腳手架將視線切割成三角格,建材四處堆砌,厚厚的粉塵揚在空中,像一層蒙蒙的霧。

  謝承不在,周繹拿著捲尺站在東北角,隔著鋼管常遠看不全他臉上的表情,剩下十來個工人,有一個離邵博聞很近,兩手握著,剩下則散在四角,或者蹲在頭頂的腳手架上,神色無一例外都很拘謹。

  常遠來得突然,看著還一臉不慡,邵博聞雖然疑惑他出現的原因,但心裡剛閃過一點不好的預感,就聽他旁邊的白襯衫火冒三丈地對自己吼道:“不想干就給我滾……”

  微弱的回音在空間裡激盪,然而不等他這句話說完,一道更為嚴厲的聲音插了進來。

  “邵博聞旁邊那個誰,不戴安全帽在施工區嚷什麼嚷!活夠了是吧?”

  如果用檔位來衡量,常遠這會兒的嗓門應該掛的是5檔,好些人都被嚇了一跳,包括正在訓人的白襯衫,驚嚇和疑惑讓他住了嘴,一臉低氣壓地側過頭來看暴起的聲源。

  周繹聞言,讓視線越過鏽跡斑斑的腳手架鋼管,就看見了一個面無表情的監理。

  常遠杵在門口,沒有插兜也沒有兩手環胸,簡單來說沒有任何造型,唯一的亮點就是眼神足夠不善良。

  邵博聞作為體育生,打小語文成績就著急,因此這會兒腦子裡也沒能想出個優雅的比喻,只覺得他對象活脫脫一個炸了毛的公雞。

  白襯衫不由地眯起了眼睛,他將常遠上下打量,見這人穿得不像工人卻又叫了一個名字,年紀不大卻很有點凶,就錯以為是這幫工人的領導。

  但工人的領導不還是個工人麼,捧高踩低是人骨子裡的習性,而且在民工的尊重問題上大半個社會都做得不太好,白襯衫也不例外,他不耐煩地問道:“你誰啊?”

  “關你屁事!”常遠正值怒火中燒,在不客氣上更是遇強則強,他轉向邵博聞,雖然也是罵,但氣勢就有點外強中乾了,“你先出來,他沒有安全帽你跟他廢什麼話!萬一掉下點什麼來,小心別人倒打一耙,說是你拉他說話。”

  邵博聞見他氣得夠嗆,跟白襯衫點了個頭就朝門口去了,走得近了看見常遠眼球上層層疊疊的紅血絲,看起來竟然十分疲倦,他心裡疑惑起來,心想這位爺早上出門還活蹦亂跳的,說今天安監局要來檢查,他要備資料。

  邵博聞滿手都是水泥灰,蹭也蹭不乾淨,只好稍微彎腰湊到跟前,溫柔地說悄悄話:“咋了這是?”

  他倒是胸懷似海,這樣還笑得出來,常遠兩眼一抹黑連他也懟,瞥著後頭可能是怕被砸而火燒屁股跟過來的白襯衫,說:“這問題該我問你吧,這不是朋友介紹的活嗎?怎麼隨便來個人都能讓你滾。”

  “朋友牽線是情分,把活干好是本分,兩回事,”邵博聞小聲地哄,“消消氣,他哪使喚得動我,只有你和錢可以。”

  他就是因為窮才在現場淪為孫子,難為自己還排在罪魁禍首的前面,常遠有點平衡了,至少他還有跟錢並駕齊驅的時候,他本來抿直的嘴角有回弧的跡象,有人卻不肯識相。

  只見白襯衫走出了門外又回身站住,桀驁地盯著常遠質問道:“你特麼到底誰啊?來這兒來幹什麼?”

  常遠心底的火氣登時成了星火燎原,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冷,“那你又是誰?是什麼沒想開,光著腦袋跑到施工現場大呼小叫?”

  他本來是在替邵博聞生氣,說著說著又因為安全帽導致職業病發作,覺得這人P19工地上的人一樣不知所謂,戾氣一生更加咄咄逼人,“你知道今年因為高空墜物傷亡的案例有多少起嗎?你以為像你這種未經允許進入現場的外人,萬一出了事誰能賠你個幾百萬嗎?告訴你,一毛都沒有。”

  “我不管你是誰,但是到了施工現場就是負責人說了算,我跟你講,就你這樣的裝備,在我的現場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邵博聞知道他在吹牛,但是他不說,6月份的時候在P19一期上,常遠還因為不戴安全帽罰了好幾個款。

  白襯衫被常遠偏快的語速轟得思路潰散,聽到最後一句不知怎麼就感覺他在這施工隊是很大一個官,氣焰稍微矮了一點,沾了灰的皮鞋在地皮上泄憤似的踢了一腳,崩潰地說:“我他媽……你以為我想進來啊,髒得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糙啊!大中午的吵死人,我在後門喊了半天也沒人聽見,沒辦法我才進來的。”

  切割機、電焊、攪拌機在相對密閉的空間裡同時作業,確實能讓順風耳變成聾子。

  常遠看不慣他嫌髒的樣子,好像他這個人就有多高貴似的,他冷冷地說:“沒有辦法也不能找死,非施工人員不能進,沒有帽子的不能進,對這有意見可以去建設局投訴我。”

  白襯衫噎了一下,沒說話。

  邵博聞在旁邊當綠葉,眼底有點笑意,覺得這樣兇殘的常遠有種新穎的魅力。

  人會被另外一個人吸引進而滋生好感喜愛,是因為他(她)人性或皮囊上的真善美,但與一個人一起生活,時間會像剝洋蔥一樣剮去層層隱忍和潛藏,露出最真實完整的個性全貌。人無完人,不可能時刻到處都討人喜歡,每個人都是七情六慾的集合體,喜怒哀樂驚恐思,串聯起來,就是我們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

  流光易老,人不用永遠美麗帥氣,但必須永遠有趣,方不至於厭倦。

  有趣的常遠此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目光走斜視路線,“現在你倒是可以說了,你進去幹什麼?”

  白襯衫主觀上已經將他當成邵博聞的老大了,繃著臉開始告狀:“不是我說,你們這施工真的太、太、太吵了,人都搞成神經衰弱了!我們領導,被‘嗡’了一星期,好不容易睡個午覺,又被你們‘篤篤篤篤篤篤’地敲醒了,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啊?!”

  常遠覺得自己大概是有病,被他一長串的擬聲詞弄得直想冷笑,他心想嫌吵,你別翻新不就得了。

  “還有,”白襯衫一臉“最崩潰的來了”的表情,他將右手的大拇指朝天一指,聲音一抬八個度,“你們是不是正規的施工隊啊?就這,一爬老高的活兒,還敢喝著小酒幹起來,你們不怕死我們還怕以後地兒晦氣呢?”

  他不說常遠還沒注意到,大廳里除了新開封水泥特有的腈腥氣,好像是還有些酒味。他愣一下,用胳膊肘往旁邊捅了捅,問道:“誰喝小酒了?”

  邵博聞也是倒霉,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常遠截了胡,到這時才能又續上,“沒人喝,是這位專管員誤會了。”

  白襯衫再奮鬥個三四年才夠專管員的年齡線,不過他沒說破,人性虛榮,所以遍地是老總,他眉毛一挑就開始反駁:“哪來的誤會?我親眼看見他在往嘴裡灌二鍋頭。”

  他說完往屋裡一指,指向在他剛站的地方,之前離邵博聞不到一米的工人被他指頭戳了個正著。

  站在那裡的是一位看起來有些年紀的大哥,衣褲裹灰、背有些駝、左手握著右手,在幾人的注視之下顯得很不自在,他看了一下白襯衫,眼神里有些難堪,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垂下眼閉了嘴,一副認罪的模樣。

  卸了瓶蓋兒的白牛二還立在他腳邊,無聲地揮發著酒精。

  白襯衫不依不饒地喝道:“你說,你剛是不是喝酒了?”

  “我說了,是誤會。”邵博聞忽然打斷道,當他的視線從那根手指上掃過,語氣便猛然重了不少,“你要是想聽,就聽我說完,要是不想聽,那我也就不用跟你說了,我等你的領導來找我談話。”

  “至於吵這個問題,”邵博聞像是覺得好笑,朝周繹招了下手,“小周,切割機拿過來,再來一塊廢掉的瓷磚,羅師傅,您也過來一下。”

  白襯衫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只好茫然地看著兩個不認識的人咣當咣當地往這邊抬東西。

  周繹拎著切割機過來,放在邵博聞用手點的地方,離門口不到兩米,邵博聞不動聲色地將常遠往旁邊擠了擠,讓他躲在門框後面少吃土,然後讓羅師傅給白襯衫表演了一次現場切磚。

  帶著細齒的金屬切刀在讓人眼花的高速旋轉下將瓷磚切成兩半,切線上被碾成粉的碎末激she出來,在附近的空間裡翻雲攪霧,尖銳刺耳的摩擦聲時刻在拷打著人的耐性。

  切割聲甫停,霎時襯得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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