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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他願意相信此人與他無關,但前車之鑑拳拳難數,人心難測,李陵光不敢輕易相信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的眼睛。

  他撕下臉上的罩布,決定先回庫房,再好好想想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第二章

  寺中白霧綽約,晨鐘悠遠渾厚,一聲,兩聲,敲開又一天的紅塵。

  長樂端著銅盆到長生井邊打水,此井水質甘洌清透,用來煮茶最好不過,但小姐嬌貴,早起要用它燒水洗臉。

  她鬆開軲轆讓木桶落下去,啪一聲砸進水裡灌滿了水再搖上來,抓住木桶往井台上提的時候餘光里好像瞥見遠處的鐘台上站了個人。

  隔著霧氣,那身影乍看像條鬼影,長樂被嚇了一跳,眨眼待細看的時候,鍾台上卻又只有兀自晃動的古鐘了,她舀了瓢水去拍眼睛,覺得自己應該還沒睡醒。

  而古道林中,一角僧袍背著一把劍,一步一步走向了他從未到過的中原。

  巳時光景,寺中已是賓客如雲,慈恩寺的素齋百年傳承,慕名而來的香客絡繹不絕。

  長樂忙成了一個陀螺,在客堂和廚房之間旋轉,好不容易逮著個下人把人叫住了,“阿光呢,到現在都沒看見他。”

  “一大早掌勺的師父說青筍有缺,他上後山去了挖筍去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舊址坍塌的院門外放著個籮筐,裡頭成堆的青白胖筍。

  李陵光站在昨夜被打出來的地方,腦中一片混亂。他想了一夜該怎麼脫離這個人,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牆上的針不見了,爛掉的窗紙也換了新的,那人不在屋裡,周圍他找過也沒發現蹤跡,李陵光直覺他應該是離開了。

  按理說他該慶幸擺脫了新一輪可能的殺機,但不知怎麼心裡卻十分後悔,他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個本可求援的機會。但話說回來,今天人山人海,倒是一個混下山去的好時機。

  他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前院。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個叫惠賜的小和尚悶悶不樂的端著個海碗進來,扁著嘴像他師兄告狀,坐實了後山那人離開的猜測。

  李陵光一陣恍惚,心裡琢磨著他早不走晚不走,為何自己一出現就走,是不想給慈恩寺招惹麻煩?還是……已經認出了自己,到官府告狀領賞去了?

  山下五里地之外有個茶館,經營者是個頗為年輕的婦人,客人稱她老闆娘,模樣一般,有些微胖,手腳卻十分麻利。

  今日慈恩寺放齋,歇腳的人一直沒斷過,直到過了午時才緩下來,棚里僅剩下一個古怪打扮的人,坐在角落裡,問過自己城中的成衣鋪怎麼走。

  老闆娘往那看了一眼,見那人沐浴在草蓆沒遮住的陽光里,一動不動的不知是睡是醒,她燙過茶碗,又往爐膛里添了把炭火,剛給自己晾了碗茶,就聽茶棚外一陣馬蹄亂響。

  她連忙迎出去招呼,發現是一行鏢隊,七八個漢子打著鏢行的旗子,押著個帶封條的貨箱。

  “茶水饅頭隨便上,肉多來點。”為首那個絡腮鬍子的大漢說完,率先進了茶棚。走到門口他頓了頓,往角落掃了一眼,看清是個俗家僧人之後進去落座了。

  茶水饅頭很快就上了桌,吃到一半他們開始議事,這種人能不惹就不惹,老闆娘吃食上齊之後就撤到後頭燒水去了。

  茶棚里除了這夥人,一時只剩下那和尚。他們一開始聲音還有所收斂,後來見這和尚死的一樣,半天沒個動靜,便將他給忘了,說到氣憤處直接嚷上了。

  “我就說半月下來連跟毛都搜不到,搞半天人小少爺躲到大戶人家當起了下人,誒喲喂,可真夠難為他的。”

  “你怎麼不難為難為我?我這每天城門口曬得一頭癩子!等逮到這小雞仔兒,我先打斷他的腿。”

  “就你癩子能,我們誰安生過?趕緊的吧,抓到這娃兒往堂主那兒一交,齊活了,回家睡覺。”

  “是是是……”

  絡腮鬍子一拍桌子,低聲罵道:“人還沒影兒呢,得意忘形什麼!能躲這麼久,說明這李陵光不簡單,你們就仗著年紀大就看輕人吧,當心到時候打的是自己的臉。”

  一群人訕訕的點了個頭說是,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而已。接著他們開始研究怎麼圍追堵截,等定下計策來,角落裡那個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太陽很強烈,馬道像個灶台口,沉樞走的很慢,汗透了衣背,去城裡換套衣服額需求便越發急迫了。

  那些人的秘密他沒興趣,但抵不過他們自己嗓門大,該聽的不該聽的全往他耳朵里灌,“李陵光”三個字一晃而過,讓他想起了昨天那個想魚死網破的年輕人。

  他很年輕,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可惜好人都是只坐等好報的,沉樞沒往下聽,即刻起身走了,他就不願意知道太多,既傷心,又壞事。

  ——

  傍晚時分,回程的香客們發現官道堵了。踮了腳往前看,儘是冒尖兒的轎子頂,一打聽,原來是衙門搜捕嫌犯,無論是哪家的老爺都得搜查了才能過去。

  李陵光面朝黃土的擔著轎子,心中一陣絕望。

  他料到路上會有埋伏,或許是景王的爪牙,又或是滿貫門的殺手,卻是沒想到首先出動的是官府。他火冒三丈的想:原來昨天那個人是上官府報信去了,瞧著人模狗樣的,內里卻是這種小人,真是……

  真是怎麼樣呢,他氣來的太急,心緒沒跟上,變得頹然下來,一時只覺天絕人路,他強撐到現在,卻還在別人的刀俎上。同樣的路,得意時來去如風,失意了寸步難行,可笑他曾自比鯤鵬,卻原來只是螻蟻,未曾識得天高地厚。

  李陵光諷刺的笑了笑,臉色青白一片,他迎合著其他轎夫的步速朝巡檢走去,心裡只剩麻木:認出我,然後把我押解進京吧。

  “你,把頭抬起來,走兩步。”

  李陵光傀儡似的走了個來回,他扮的阿光是個瘸的不厲害的跛子,為了逼真刻意在靴子裡放了塊扁石頭,一天走下來比真瘸子還像瘸子。

  此外,他本是江湖人,知道些簡單的易容伎倆,但不敢太過,只改了眉形,粘了些假髮,又用五倍子和黃檗研磨過水後的汁液連同魚膠調了份染料,在脖子和胸前塗了片很大的淺褐色胎記。

  那胎記比較惹眼,多少能分散些對臉的注意。果然,衙役將他打量一通,最後目光落在了脖子上,伸出手來搓。李陵光厭惡的不行,卻只能忍耐,他暗自蓄起內勁,決定一旦被認出先扣下這人再說。

  這時,一道女聲陡然□□來,“官爺,這木頭疙瘩向來怕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這道上吵,我家小姐頭暈的厲害,勞您快些。”

  說話的自然是長樂,她邊說著貼過去,從袖口扒出個銀裸子塞到衙役手上。許多不缺閒錢的老爺都這麼打點,圖個快,以後也要打交道的,衙役收這種黑錢也收的得心應手,聞言會心一笑,揮了手讓過。

  如此輕易,倒是讓豁命覺悟的李陵光一時怔住了,那衙役看他不動,眉毛一吊,“怎的,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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