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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大勢所趨,時候到了。至於為什麼臉上沒汗,原因更簡單,因為時下滴水成冰,汗氣曝在外面,還未成珠就被寒氣舔走了。

  咯血之後盜汗,盜汗過後還有腫脹、失音、泄瀉等病狀,這本來就是肺疾病人的必經之路,而且說實在的,昏厥只是不良病灶的一個開端,自此往後,李意闌的情況只會每況愈下。

  知辛有些逃避這個事實,勒令自己不要往下想,只坐在凳子上沉默地捻串珠。

  寄聲見他不說話,心口就一陣陣地發慌,六神無主地追問道:“大師,你、別不說話呀。”

  站在大夫面對親眷的立場上,知辛不能騙他,又不忍心對他說實話,只好推諉道:“現在還不好說,他在昏睡,許多病況我還得親自問過他之後才能做結論,忙中反倒容易出錯,你別急,等確診了我再告訴你。”

  寄聲在他的耐心和平和里尋到了一點慰藉,點了點頭,咬著嘴唇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等他換好中衣,知辛又跟他調了個位置,坐回床頭繼續到被子底下摸李意闌的臟腑。

  寄聲問他核過藥方,揣著藥包匆匆出去了。然後一出門就外間的人給圍住了,俱都七嘴八舌地問他索要情況。

  知辛聽得見他們的說話聲,不過卻沒怎麼留意,他的全副心神都凝聚在了指腹上,任它們一指一指地從李意闌胸前壓過,藉此粗糙地探察這人的臟腑中是否有異物。

  這法子還是多年前從那名孫大夫身上學來的,那人說一般癆病者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時候,臟器裡面會生出水腫,要是及時得不到排解,就會因潰爛而漲起膿包,淤積多了從體表都能按到硬塊。

  萬幸李意闌身上還沒有這些症狀,知辛本可以稍稍鬆一口氣,可偏偏心裡仍然憋悶,像是壓了些什麼東西。他將手從被褥下撤出來,替李意闌理了下被子和頭髮,然後就這麼坐在床頭上發起了呆。

  他是今天午飯過後,到後山的竹林里散步的時候,臨時起意要回來看看的。

  李意闌明顯已經成了一道心魔,做個夢會夢見他,掣個簽又是下下無吉,就連到竹林里去散散心,也會想起那天他和呂川在此地的雷霆一擊,知辛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不得安寧了。

  李意闌在信末里說“甚念”,這話的真假還有待商榷,也許只是對方的寒暄和託辭,可知辛自己確實是心心念念。

  他素來不會委屈自己,也信奉一切大勢和己心都是緣法,於是在竹林的石頭上坐了半晌,回到寺里就去問方丈借了匹小馬,在化了些雪的泥濘路上跑了兩個時辰。

  知辛抵達衙門的時候,申時剛剛過半,值守的衙差都認識他,通報都省了直接請他進門,知辛寂寂無聞地穿過庭院,走到後院當中的時候,正好撞見廳中那具白骨緩緩起立。

  由於院子比堂屋要低一些,知辛從院子裡看過去,那具嬌小的白骨正好將將和對著門口的李意闌,那一幕和昨晚的夢魘近相呼應,仿佛是某種帶著預兆感的天意,知辛腳步一頓,心口忽然迸出了一陣仿若失去的惶恐。

  緊接著議事廳中就亂成了一團,知辛定睛一看,果然是李意闌又出了岔子。

  而且這回還不像是上次,是有心之人故意陷害,這次是病理自然,藥石難救,只能和天去爭命了。

  知辛心情沉重地取下了纏在手腕上的珠串,團起來放到了李意闌的枕頭上。佛門中人相信星月菩提有去除煩惱和辟邪的作用,知辛希望他能輕鬆無夢地先睡一覺。

  外間的說話聲很快就小了,緊接著進來一道腳步聲,知辛側頭一看,發現過來的人只有王錦官一個。

  知辛小聲問道:“其他人呢?”

  王錦官淡淡地答道:“說是來了也沒什麼用,還會吵到行久,就都到議事廳里去了,等醒了再來看他。”

  知辛點了下頭,覺得這些人都挺體貼,他沒接話,只是站起來準備把位置讓給對方。

  王錦官卻擺了擺手:“大師坐吧,我不懂醫術,一會兒就出去了,還是得勞你照看他。”

  “夫人別這麼客氣,”知辛見狀也不推辭,沒讓開也沒坐下,繼續站著跟她說話,“意闌是我的朋友,這些都是分內的事。”

  “那好,我就不跟大師客氣了,只竭誠問一句,”王錦官一本正色地輕聲道,“以他目前的身體,還能夠撐多少時日?”

  知辛目光清亮地說:“這個我確實答不上來,我對肺疾也只是粗通些藥理,並不像那些見多識廣的大夫,能夠因人而異,根據患者的病況來推敲大……時日,抱歉。”

  王錦官有些失望,但未知同樣讓她鬆了口氣,她扯了扯嘴角,目光陡然決絕起來:“我要離開一段日子,去姜興城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那名大夫。這段時間裡我想請大師駐留衙門,照料一下行久,不知道可不可以?”

  明知道不應該,他還是回來了,知辛有些心酸地笑了笑:“可以,你放心,出門在外,自己也多加小心。”

  王錦官對他鞠了一躬,轉身出去了。

  知辛想起她雷厲風行的個性,知道自己待會兒從這道門裡出去,暫時就見不到她的人了。

  這麼一想,知辛才覺得沒那麼沉重了,因為李意闌除了性命有虞之外,其他的一切都還算美滿,親朋好友列無所缺,而且個個都待他不薄,已經比許多人要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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