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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些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白見君皺了下眉頭,投向獄卒的視線里漸漸升起了一些輕蔑。

  在他看來,扇販子縱使軀體不全,但技高手巧,比這些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輩不知道高了幾等,這些人愚昧狹隘又不自知,只會踐踏別人的缺點,實在是可笑又礙眼。

  李意闌自然也聽見了這些不入流的議論,立刻咳了一聲,留下班頭和審問的兩個獄卒,將其他人都遣散了。

  張潮聽到那些閒話,反應卻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像是被勾動了什麼回憶,眉眼蹙出了疑惑的形狀。

  人牆散去之後,被綁在木樁上的扇販子露了出來,眾人就見他被從頭到腳地潑過水,頭髮和衣裳都貼在身上,因為冷,身體止不住地打著顫,閉著眼睛,臉色白得可怕。

  沒蹲過大獄的人不會知道,牢里有些約定俗成的市儈規矩,進來的人不管冤不冤,都先要脫層皮。

  這個所謂的皮不止是身體髮膚,還有犯人身上那層外衣,獄卒們時常美其名曰與其被鞭子抽成破爛,不如孝敬給大爺們攢點喝酒的錢,因此扇販子一進來,渾身就被扒得只剩下一層中衣。

  中衣色白而輕薄,被水一潑身上如同輕紗一樣黏在身上,連塊深色的胎記都藏不住,就更別提扇販子平平的襠部了。

  一旦注意到之後,那確實是一個引人注目的缺陷,剛剛擠在這裡的獄卒九成就是來看這個的,然而在各種取笑和惡意的目光之下,扇販子給人的感覺卻仍然體面,他臉上只有一些忍不住泄露出來的細微的苦痛,並沒有仇恨和屈辱。

  從張潮的經驗來看,這人一看就不是宮裡的人。

  不過沒進過宮的那些譬如李意闌,就看不出來了,他只是忽然和白見君有了些痛感,覺得扇販子不該遭受這種侮辱,這人對於疼痛的忍耐力極高,由此可見內心必定非常堅韌。

  擁有這樣秉性的人,幹什麼都喜歡持之以恆,因此他和假伙夫等人一樣,很難在嚴刑拷打下屈服。

  李意闌既欽佩又有些無力,但這人不比練家子,寒冬臘月地披一身冰碴凍上半宿,第二天起來說不定就只能收屍了,他沒辦法只好心情複雜地移開了目光,側頭去吩咐班頭:“去拿套乾衣服給他換上。”

  班頭應著“是”,按著刀柄跑走了。

  李意闌又去問那兩個獄卒:“說說吧,你們是怎麼發現他不是啞巴的?”

  兩個獄卒碰了碰眼神,瞬間無聲地達成了一致,其中一個拱了拱手道:“稟大人,約莫一炷香之前,我倆看他冥頑不靈,就潑了桶水,準備凍他個把時辰,哪知道水一澆下去,就發現他那兒特別平。”

  “我倆最開始吧,還沒想到他是太監,只是覺得奇怪,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他褲子扒下來看看,完了手剛摸到褲頭兒,就聽見房裡忽然冒出一聲‘滾’來,嗓門尖細尖細的,特別扎耳朵,那會兒我才有點反應過來,立刻拉下褲子一看,發現果然是個閹人。”

  李意闌不是很愛聽他們反覆強調這個事,應了一聲讓他倆先下去了,這時班頭又匆匆跑回來,李意闌等他單獨進去給扇販子換完衣服才帶著同行的人進去。

  扇販子的頭髮還是濕的,絲絲縷縷地粘在臉上,更顯得膚色蒼白,乾的囚服仍然單薄,他仍然在打哆嗦,只是眼睛睜開了。

  李意闌和他對上眼神,立刻發現他有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和知辛有點像,都很平靜,但又不一樣,知辛的眸光趨向於平和,這人則是無動於衷。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沒人移開,也沒人說話,最後還是李意闌先沉不住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說:“閣下身份特殊,要查出來只是時間問題,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什麼都不打算說嗎?”

  扇販子知道他不是虛張聲勢,靜默半晌之後忽然開了口,滿臉正色地道:“是,我不能說。但嚴五是局外人,希望諸位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好人。”

  他嗓音細軟,語速有些慢,神色間有種近乎頑固的誠懇,讓人即使有些彆扭,對他也很難生出惡意。

  江秋萍實話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管嚴五的死活,你不覺得一個欽犯的關心,對局外人來說不是什麼好事麼?”

  “也許吧,”扇販子虛弱而溫吞地說,“不過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關鍵還是取決於諸位是什麼樣的官,想怎麼查這個疑案。嚴五與我只是萍水相逢,我這邊不多做辯駁,大人們可以去找他取證,我希望他能獲得應有的清白。”

  王敬元涼颼颼地插進來說:“還清白?你這種人也是真自私,自己把壞事做盡了,把無辜的人拉下水了,完了就用一句‘好人’來堵我們的嘴。我們憑什麼要相信你,你什麼都沒交代,根本就不可信。嚴五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們抽他個皮開肉綻的,不信他不說實話!”

  扇販子被他罵街的氣勢所碾壓,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說什麼最後又放棄了。

  之後再問話他就不答了,李意闌看問不出什麼來,便帶著一行人轉道去了嚴五所在的牢房。

  白見君落在最後面,等其他人都出去了之後忽然折回去,脫下自己的外衫草草裹在了扇販子身上。

  微弱的溫暖透體而來,扇販子愣了一下,張嘴說了聲“謝謝”,但這次沒有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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