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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院的燈不多,這夜烏雲遮月,小格子的園中幽暗狹窄。
“你究竟什麼人?今人?燎人?還是南頌官府派來的?”赫兒咬牙問。
節南暗暗咀嚼這話,“我只是一個粗活丫頭,可赫兒姑娘的身份卻越發引人好奇了,除了今人,燎人,南頌官府之外,就只有江湖中人可以選……”
師父教導,細作到死也不能承認自己是細作。
“很好!叫你自作聰明——”
話音未落,赫兒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往節南心口送來。本來僅想將對方引開,不料反被對方識破身份,她自然起了殺機。
但是,她的匕首扎進了撣塵里。
撣塵飛了,匕首隨之也飛了。
節南神情駭然,蹬蹬蹬往後退,看似很笨拙,只是幸運避開了這一招,“你這人怎麼這樣?不想說自己是哪裡人,那就不說吧。一言不合就動手,還長嘴巴幹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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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引 幹活沒勁
節南那嚇到的小模樣很真,讓赫兒瞬間迷惑,“你……”
但就在她殺意遲疑的瞬間,節南拔下髮簪,穩穩抵上赫兒的喉管。
這一招,和年顏拉節南當人質的一招,一模一樣,不過多了一步左手換右手,快到迅雷不及掩耳。
在赫兒看來,這又是節南運氣好。
赫兒眼不眨,冷然反問,“還說你是一個粗活丫頭?”
同時赫兒暗嘆自己疏忽大意,居然被此女子制住。
“我們這樣的人,不干粗活,難道還能做大事?我同意赫兒姑娘的話,你我就算同類,也都是打雜的。”節南一語雙關。
“要殺就殺。”赫兒轉眼已無懼意。
節南卻將簪子插回鬢髮之中,轉身撿起撣塵,拔出匕首,“赫兒姑娘玩笑了,我為何要殺你?尤其你還是絕色美人。”
美人如玉,養眼。
赫兒卻不像往常那樣拋媚,看節南還回匕首,也不接,抱臂撇笑,“你想如何?”
“赫兒姑娘既是江湖人,就不是我要對付的人,所以不如何。”赫兒其實要感謝的是,她桑節南給大今幹活不賣力。
赫兒笑容里有了一分妖媚味道,“有意思。我本以為你是今人。為了將名單送出去,大今埋在洛水園的幾個眼線全部暴露,想不到仍被北燎搶快一步,故而派你來報復。”
節南嘴抿直線,不語。
“你猜得不錯,我確實是頌人,但混進來不為南頌朝廷,只為一個義字。大今侵壓邊境,朝廷粉飾太平,分明賣國求榮,我等實在看不過去。我並不想嚇唬你,你剛才趁我愣神反制我,可要真打起來,不會是我的對手。”
節南將信將疑,不掩飾真心,聽到最後那句,只是一挑眉,謙虛道,“我一個來打探消息的丫頭,又不像赫兒姑娘內外兼修能當頭姬的。”
赫兒沒有輕飄飄,“就當你沒有趁人之危的報答,我這回也不會殺你,還附送你一條消息,回去好給上面交代。”
節南忽然想到的是,桑浣說她特別入人的眼緣,說不準真有那麼一點兒。她模樣俏麗,從拜師之後,離開人人當她母大蟲的鳳來,混在哪裡都有人罩,不求而得。不過,師父卻說是她善攻心計,天生的小滑溜,別人看起來當然順風順水。
“萍娘故意將名單夾在仙荷的衣物里,一來可以誘出你們大今眼線,二來可以找仙荷當替罪羊,她再控制琴院。但萍娘來歷平常,老子娘都在,都安貧戶,怎麼都查不出古怪之處,所以我才進來盯她。不讓你進屋,是怕萍娘看出來,讓你打糙驚蛇。”赫兒金瞳豹斑眼沉沉,“轉告你上頭,今後你們派一個,我就殺一個。大今比北燎更可恨,比起落在你們手裡,我倒寧可是北燎擄了人。”
節南好笑,“這話讓我怎麼轉告?哦,遇上了一位正義的美人,識破我的身份,破壞我的行動,卻饒了我一命?我要這麼說,立刻沒命了。”
眼線哪是好當的?
不是死在敵人手裡,就是死在自己人手裡,多數沒有好下場!
赫兒就以為節南泯頑不靈,“轉不轉告隨你,可別再讓我看到你。”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叫桑兒的姑娘氣質很乾淨。
節南“人在曹營心不在”,這種要挾對她沒有用,“老天特別喜歡跟我對著幹,但凡我希望再也見不著的人,它會一個勁把人往我眼前送,所以我也不好答應你。”轉而問道,“若查出萍娘與北燎有干係,你會如何?”
“當然不會再讓她留在這個園子。”赫兒眼睜一睜,稍微一想,覺得節南的話大有道理。
誰能拗得過天意?
節南想了想,“既然如此,我的差事就做完了。”重新走起來,“赫兒姑娘放心,我不會同上頭透露你的事。”
赫兒緊隨,語氣變得頗親昵,“桑兒說說,你知道我什麼事?我是江湖人,然後呢?”
節南呵笑,“確實。”說了半天,她根本不知赫兒是誰。
“像我們這樣的人,能讓人瞧出來的事都是假的,包括父母,家鄉,出身,過往種種。桑兒,我看你不像那種拼命爭出頭的,有朝一日若有意擺脫,可來找我……”
“好。”不待赫兒說完,節南慡快答應。
赫兒神情又意外,“我只是……”才說別再讓自己見到她,居然又說出這等事後懊惱的話來。
節南聽見琴聲錚錚,眯眼看著不遠處奢亮的燈火,漫不經心接過,“無妨,我分得清什麼是客氣,什麼是真心。赫兒姑娘重情重義,今晚能讓我全身而退,多謝了。”
眼前光影重重,赫兒的面容重新明艷亮麗,再無適才半點犀利,“別讓我後悔放過你。”
節南笑得無聲,讓赫兒走在光下,自己退到影里。
第二日,節南向柳媽媽辭行,翻牆跳門進了王家,戴上白兔面具,一路無阻,直入南山樓。
水廊上,只聽濤聲。
她左右瞧了瞧,往小樓走去,才走到窗口,就聞人語。
“音落不走。”還是嬌人嬌語。
節南記得這個名字,也記得是王老夫人的大丫頭,但長什麼樣子就想不太起了。
“老太太讓音落來伺候九公子,音落從今往後就是九公子的人,九公子不收,就是讓音落再無臉面活下去,那只能死了作數。”
節南眼珠兒鼓鼓,隨即幸災樂禍笑開,心想這音落也夠倒霉的,配給王十二多好,王九才不在乎誰死活,只顧自己的傢伙。
“那就死了罷。”王泮林聲音居然還在笑,“本來我還想要是打發你出府,怎麼安置才妥當。”
音落沒再說話,驚吸一口氣。
王泮林走出小樓,與節南對了個正好,一臉開懷,一身清朗,偏過頭對著樓里道,“正想劍童的時候,劍童就來了。”
聽著屋裡腳步聲,節南退兩步,淡定站直,冷笑。
即便正傷心,走出來的音落身姿曼妙,落落大方,只是眼睛裡微紅,一點兒野心也瞧不出來,但覺委屈。(未完待續。)
第190引 牛嚼牡丹
音落輕瞥戴著兔面具的節南,就對王泮林淺福,“九公子不必拿劍童來氣音落,音落自知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全仗老夫人看重。老夫人讓音落過來照顧九公子,音落絕無二話。九公子喜歡寵誰,照樣寵著就是,音落已是孤兒,王家就是我家,只求一席容身之地。九公子要是實在厭惡音落,音落就到魚塘那邊的雜物房住,照顧魚兒亦可。”
“那池魚是給劍童養的,你想照顧魚,徵得她的同意便罷。”王泮林不怕討打。
節南每回想忍,每回都忍不住,“怎麼成給我養的了?拜某人所賜,我如今戒了餵魚,看到魚池魚塘就想繞開走。”
“既然劍童都這麼說了,你可以留下幫她餵魚。若無劍童召喚,你不得踏入水廊半步。”王泮林沒理節南,同音落說道。
“謝九公子。”音落垂頭要走。
“慢——”王泮林惡人質地,“你還需謝一個人。”
音落身形僵直,在節南以為要不顧一切任性時,卻乖巧轉過身來,屈膝行禮,“多謝劍童為我求情,有事即可喚我。”
節南呆看音落走出水廊,太陽穴就跳疼了,“自己的桃花自己埋,拉人落水不是君子所為。”
王泮林臉不紅,走上水亭,“想不到小山姑娘高看我為君子,可惜——”
“可惜你不是君子——其實你不收房也會納妾,音落姑娘好歹是你祖母跟前的人,至少人品應該不錯,你就認了吧。”節南看水亭石桌上壓著一張圖,不由走上去看。
“祖母見我這裡沒有丫環,調音落過來伺候罷了。可我不喜居處有生人走動,就想把她送回祖母那兒,結果她悲悲切切。至於人品一說,小山姑娘那麼毒的眼,我只當你說笑了。”
節南心想,不就是給王九和音落相好的機會嘛,傻子都看得出來,但她對眼下的圖紙更感興趣——
“這是雕銜莊後山?”
王泮林坐在茶爐邊,煮水,挑茶粉,“是。之前你瞧見的,只是剛建成的一小處。我打算借後山的樹叢作天然屏障,弄一個頗具規模的火弩坊。”
“火弩坊?”節南嘆道,“怪不得同箭司工坊的格局很相似。但要我說,因為是填充火藥的武器,場地不得不開闊才行。雕銜莊後山的樹木並不密集,不如往下挖,用油布加掩,還能造成凹谷消聲。”
王泮林一聽,也顧不得泡茶了,坐到桌前,磨墨就記,“不愧是小山姑娘。”
節南和王泮林換了座位,倒了開水待涼,左手再刷茶泡,分出千卷,挑了花色,最後將那杯茶送到王泮林手邊,看王泮林看都不看就吃了,也不以為意。
“你這麼弄,要跟軍器司較勁麼?還當著我這個軍器少監侄女的面?”她自己動手,泡了一杯茶喝。
王泮林見她喝茶,再看自己手邊那隻空杯,“我這是錯過小山姑娘分茶的手藝了?”
節南笑道,“是啊,僅有的那麼一回,九公子卻浪費掉了,不過倒讓我知道看著牛嚼牡丹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