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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林小竹撓撓頭,“我自己胡亂想出來,胡亂說的。”前世看的小說里作者胡編的或現代的菜式,她順嘴就說了,沒想到老頭兒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雖然不知老頭兒是什麼樣的道行,但不瘋不成魔。老頭兒能丟開侍從獨自跑到這清溪鎮,只為了嘗一種魚的味道,這份對美食的狂熱,還有現在那明亮得嚇人的眼睛,讓她心裡打鼓,決定以後要謹言慎行。

  “胡亂說的?”老頭兒被林小竹不負責任的激起了滿腔的熱情與希望,又被她輕飄飄的四個字潑了一身冷水,臉上忽冷忽熱忽紅忽白,張嘴想要喝斥她不許胡亂說話,卻又捨不得對想出如此菜式的她一丁點斥責。

  深呼吸數次,他才將負面的情緒壓下,拍拍林小竹的頭,喜笑顏開:“沒想到,我不過是看你心正,胸懷大善,這才決定收你為徒兒,卻不想竟然遇上一個資質如此好的孩子。好,好,真是太好了。”

  林小竹呆了呆。資質好?就在二十多天前,她被那山羊鬍子袁林搭了一下手腕,就被斷定為資質不好。可現在,就因為隨口說了兩個想像中的菜式,就被斷定為資質好?她怎麼覺得這些人判斷別人資質好不好,就跟吃飯喝水一樣隨便,張嘴就來?

  見林小竹一臉的惘然,老頭兒也不給她解釋,拉著她走到案台前,又在她手裡塞了一杯水:“來,你把案台上的東西都嘗嘗,然後把你能感受到的味道告訴我。”

  雖然不知老頭兒此舉是何意思,林小竹還是順從地用筷子沾了一點罐子裡黑乎乎的東西,嘗了起來。剛才她就發現,這些瓶瓶罐罐裝著各種調味料,鹽、糖、醬、醋,每一樣都有好幾種。

  “甜麵醬。”林小竹放下筷子,很果斷地道。然後拿起下一根,伸出粉紅的舌頭一舔:“芝麻醬。”

  “魚子醬。”

  “蝦醬。”

  “蠶豆醬。”

  ……

  雖然林小竹前世出生糙根,吃過的好東西不算多,但終歸比古代的一般老百姓要強。再加上她又有一條極為敏銳的舌頭,只要嘗出味道,再聯想起前世的見識,很容易地辨認出這些醬的名稱。

  隨著林小竹一聲聲醬名報出來,老頭兒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

  “咦,這是什麼?”林小竹的腳步終於停在了一種醬前,眼睛裡閃動的光芒,比老頭兒還要盛,“這味道……甚是美妙。”

  “仙醬。把桃葉蒸熟,密封入罐;七天後拿出來放到不見太陽的地方晾七天,再按每斤桃葉二兩鹽的比例加鹽,便是仙醬。”老頭兒閃亮著眼睛,飛快地解釋。

  林小竹歪著頭,把老頭兒的話記住,又移到下一個罐子前,拿起湯匙嘗了一口:“這是醬油?哎,不對,它跟一般的醬油不同,口感比醬油更為滑潤,味道也更鮮美。嗯……似乎有一點筍的味道。”

  老頭兒讚許地道:“這是筍油。南方製作筍乾時,煮筍的汁水永久不換,這汁水顏色發黑,味道鮮美醇厚。這可是好東西,只有居住在山裡的僧人才有機會享用,普通人很少能得到。”

  林小竹點點頭,走到下一個罐子前,嘗了一口,皺著眉毛凝思半晌,抬起頭來問道:“這是什麼?怎麼像是鹽水?不過,這水的味道,似乎比起一般的水來要輕浮一些。”

  老頭兒撫著鬍子的手僵在半空,睜著眼睛看著林小竹,就像是看一個怪物。

  “怎麼了?”林小竹摸了一下自己臉,有些莫名其妙。

  過了好一會兒,老頭兒才長嘆一聲,感慨道:“前面那些醬,味道濃郁,只要嘗過一次兩次,只要不是特別遲鈍愚蠢之人,都能辨認開來。所以你能一嘗就說出名字,無甚稀奇。直到筍油,你開始出乎我的意料了。可你竟然能嘗出這罐鹽水的不同,還能精準地說出它與一般水的區別,輕浮一詞,極為精妙……丫頭,你這舌頭,不簡單吶,足可以比得上老頭兒我的一半了。”

  聽到最末的那一句,林小竹哭笑不得。這老頭兒,到底是在誇她呢,還是在誇他自己?

  “這是醃雪。”老頭兒正容道,“到了臘月下雪時節,一層雪,一層鹽,裝在瓮里密封貯藏。到了夏天,從瓮里取一勺來煮鮮肉,其他什麼都不用放,煮出來的肉味就跟新醃製的醃肉一樣,肉的顏色鮮紅好看,放上幾天都不會壞。用它來煮別的菜餚或做醬,味道都極好。”

  “竟然是雪水。”林小竹目光也亮亮的。她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舌頭敏銳,卻不知竟然這麼厲害,便連雪水都能嘗的出來,不由得心裡也有些沾沾自喜。

  張東在一旁聽老爺子講解也聽得入神,不由插了一句:“薛老爺,您這麼一說,連小的也明白了這醃雪的用法。可前面那些仙醬、筍油,您老怎麼不跟小竹姑娘說說它們的用法呢?”

  老頭兒瞅了一眼林小竹,眼裡意趣未明:“丫頭你要問它們的用途嗎?”

  林小竹搖搖頭:“嘗過味道,知道它們的味道如何,就可以了。”

  “哦?說說理由。”老頭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目光越來越亮。

  第一部 山中學藝 第四十八章 嘗嘗味道(二)

  如果說剛開始林小竹還不明白老頭兒此舉的用意,但在嘗味的過程里,她已漸漸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笑道:“最一開始,師父不是說要教我成為大師嗎?我想,廚子之與大師,他們的區別就在於食材的運用上。一個廚子,也只會循規蹈矩照著前人的做法與配方來做菜。只是哪怕把菜譜上的菜的味道做到極致,他也不過是一個優秀的廚子;但如果能想前人所未想,做前人所未做,把食材如同畫家手中的筆,充分發揮想像,大膽嘗試,傾毫潑墨,做出以前所未有過的美味,那麼,哪怕他只創出了一道菜,亦可稱之為大師。所以師父在教我手藝之前,便想讓我先為知味。了解手裡各種調料、食材本身的味道,然後再根本自己心中所想做出美味來,才能不落窠臼,推陳出新,沒有匠氣。”

  “好,說的好!”老頭兒的臉色跟喝了二兩酒似的,滿面紅光。看向林小竹的目光由開始的讚賞,變成了熾熱。

  這孩子,不光資質難得,味覺甚佳,便是這份悟性,也是極為少見。自己一字不說,她便能明白其中深意,甚至連自己都沒想到的意思,都被她深挖出來了。

  “師父這一生,吃過無數美食,嘗盡天下美味,也接觸過許多的廚子。能做出天下至味、堪稱大師的,無不是自己喜歡美食,善於品嘗美食,深知食材味道,不落俗套地調配它們,將它們變換出極至美味的人。”老頭兒道。

  林小竹深以為然。

  看林小竹滿眼贊同地點點頭,老頭兒很是歡喜,拉著她道:“來,將這些調味料全部嘗一遍。你不光要品出它們之間的區別,還要記住每一樣的味道。有不知道不認識的,就問師父。”

  “是。”

  接下來的時間裡,林小竹果然將案台上所有的調料都嘗了一遍。也不知老頭兒去哪兒弄來的調料,這裡光是鹽,都有海鹽、井鹽、鹼鹽、池鹽、崖鹽,顏色不同,味道也有差異。有些鹽,必須先用水化開,然後沉澱澄清之後方可用。

  待林小竹將一案台的調料嘗完,再將他的解說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不知何時溜出去的張東回來了,身後跟著張大牛。

  張大牛手裡拿著個食盒,一進門便對老頭兒行了個禮,笑道:“薛老爺,您要的沒六魚送來了。”說完打開食盒,將裡面的一小碟紅燒魚拿了出來,放到案台上,又道,“不是小的說嘴,您老的福氣可真好。要知道,這沒六魚只順著那個岩洞的泉水湧出,別處根本就沒有。拿個魚簍子放在那裡,三五天也不見得能捕到幾兩。再說,這都九月底的天氣了,按理說這個季節,沒六魚也就差不多捕不到了。往年十天半個月能捕得了那麼幾條,便已是十分的運氣。沒想到,這幾日倒天天有人送來,正好給老爺子您遇上,這可不是天大的福氣?”

  老頭兒被他這馬屁拍得眉開眼笑,撫著鬍子很自得地道:“那是,也不看我老頭兒是誰?這沒六魚它要躲起來,那也得等老爺我吃過癮了再說。”說完大手一揮,對林小竹道,“趕緊的,趁熱嘗嘗它的味道。”

  林小竹早已被那碟紅燒魚吸引住了。說是一碟,其實也就不大的一個小碟子,裡面裝著四條兩指寬的小魚。只這小魚被廚師用油一煎,全身金黃,再用紅色透亮的醬色那麼一調,配上碧綠的蔥段,黃色的薑絲,煞是好看。不過吸引林小竹的絕不是這個。這張大牛剛一進門,食盒尚未打開,她便已聞到一股隱隱的香氣了。這會兒魚被拿了出來,那股子魚的鮮香味兒,頓時充溢了整個廚房。

  此時聽得老頭兒發話,林小竹自不客氣。她知道,這道紅燒沒六魚,一定是老頭兒特意為她叫的。不過她還沒被美食和洶湧上來的饞勁沖暈頭腦,拿了一雙乾淨筷子遞給老頭兒,甜甜一笑:“師父您先請。”說完轉過頭去看了看張大牛和張東,又迴轉來看了老頭兒一眼,用眼睛請示是否要給他們也來一雙筷子。過門就是客,她跟老頭兒在這兒吃,讓那兄弟倆站在旁邊看著流口水,似乎挺不厚道。但聽得張大牛剛才那話,再加上老頭兒吃兩頓飯就去了八十兩銀子,想必這東西一定不便宜,卻也不敢隨便張嘴客氣。

  她那眼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張大牛在酒館裡做小二,整日做的就是迎來送往、觀言察色的活兒,哪裡看不出她什麼意思,還沒等老頭兒張口,就笑道:“您二位慢用,小的借貴院一用,跟張東說幾句話。”說完拱了拱手,便扯著張東出了廚房。

  老頭兒對林小竹這行為大為滿意,也不推辭,拿著筷子夾了一條小魚,放到嘴裡慢慢咀嚼,又笑道:“你也趕緊嘗嘗。”

  林小竹早已忍不住了,夾了一條魚,輕輕咬了一口。這魚大概是大火急煎而成,外面被煎得金黃,蘇脆慡口,可裡面的魚肉卻細嫩異常,輕抿一下便化在了嘴裡,和著頗有嚼勁的魚皮和魚骨,滯留在了口腔里,使得那一股說不出的鮮香之味溢滿了整個口腔。這股鮮香如此濃郁,饒是她剛才嘗了那麼多鹽、糖、醬、醋,舌頭沒有平時那麼敏銳,卻仍然被這味道所驚艷了。

  她現在,終於知道那天老頭兒說到這魚時,為什麼只用一個“鮮”字來形容了。不是詞語匱乏,實在是這魚味太過鮮美,除了這個“鮮”字,再用其他詞語,便沖淡了這鮮美之味,純屬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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