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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可以吧。”林小竹笑笑,站了起來,朝那邊走去。她無暇跟吳彩雲多說,剛才引起她注意的,可不是那雉雞的香味。

  “喂,你幹嘛去?”吳彩雲追上兩步。剛才大家興致勃勃引頸張望的時候,這林小竹卻穩穩地坐在那裡,顯得她是那麼的沉穩那麼的與眾不同,這讓一向在村里最為出眾的吳彩雲不甚高興。這會兒見她竟然不理自己,起身往主子那邊去,吳彩雲不由得更為不喜。她腳步頓了頓,立刻緊趕幾步追上了林小竹。那位少年主子,雖然穿著不華貴,但長得真的很好看。被他氣勢所壓,兩人又不熟悉,吳彩雲不敢造次。現在林小竹都敢往他身邊湊,自己自然要跟著過去。

  林小竹聽得身後的腳步聲,已沒空回頭去看是誰跟上來了。她看到山羊鬍子遞了一個鑲金邊的鏤花銀碗給少年,碗裡熱氣騰騰,裡面裝的自然是那雉雞梗米粥,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那些孩子見林小竹如此大膽,竟然敢往主子那裡去,紛紛瞪大了眼睛,悄聲議論:“她這是幹嘛?莫不是她想問主子要粥吃?”

  “那粥是主子吃的,怎麼可能給她吃?”

  “剛才見她坐在那裡不動,還以為她不嘴饞,卻原來是饞得太厲害了,竟然敢問主子要粥喝!”

  吳平強用手肘拐了拐夏山:“喂,你同村的那位往那邊去了,她想幹嘛?”

  第一部 山中學藝 第十四章 假八角

  林小竹的動作絲毫沒有預兆,抬腳就往那邊走,所以夏山雖然坐在她身邊,卻一時沒反應過來。其實就算反應過來他也沒有要阻止的理由。怔怔地看著林小竹往那邊去,夏山看了吳平強一眼,悶聲道:“不知道。”心裡莫名的有些不高興。

  大漢們見兩個漂亮的小姑娘逕自往主子那邊走,雖然有些詫異,倒不像孩子們那般沒規矩,仍坐在那裡吃著餅,但注意力卻在林小竹和吳彩雲身上。

  這邊有異樣,作為林小竹目的地的那一邊自然不會沒有察覺。袁天野抬起頭看,朝這邊看了一眼,看到是林小竹帶著一個女子朝他這邊走來,眼裡閃過一抹興致。

  袁天野對林小竹的態度,山羊鬍子袁林清楚得很,連精氣丹都給她吃了一粒,這會兒有什麼請求自然不會不理,當下伸手將剛剛遞過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倒是一名華服男子不明就裡,覺得林小竹和吳彩雲這行為太不合規矩,站起來在半路將她們攔住,沉聲道:“何事?”

  林小竹見袁天野手裡的粥碗又遞了回去,鬆了一口氣,停住腳步微垂著眼眸道:“九月里,在陰濕溝谷旁的疏林里,生長著一種叫莽糙的植物,長出來的果實跟八角極為相像,但此物有毒,誤食會讓人噁心、嘔吐、腹瀉、頭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這話聲音不大,但聽到眾人的耳里不啻於一聲驚雷,除孩子們那邊外,這兩堆火旁眾人俱都靜了下來,只把驚疑的目光向袁林看去。大管事袁林對公子向來忠心,極得公子重用,今晚公子的吃食便是由他獨自經手,不曾假手於人。林小竹這話,莫不是說袁林在粥里用了這莽糙?

  袁林的手抖了一下,臉上驟然變色,看向林小竹的眼睛猛地一縮,繼而急急轉向袁天野,張嘴欲要解釋。

  袁天野舉起手來,對他輕輕搖了一下手指,眼睛卻牢牢地盯著垂眸而立的林小竹,一瞬不瞬。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尤為立體,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為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見底,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袁林心裡惴惴不安。公子年紀雖小,可他心裡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他現在不讓自己出聲解釋,到底是信自己還是不信自己?

  孩子們看這些人神情不對,雖然還不太明白林小竹話的意思,卻也不敢再說話。聲音一停,四野俱靜,只餘下“噼啪”作聲的燒柴聲和風吹樹葉的聲音。

  站在低氣壓中心的吳彩雲,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滿心歡喜,變成了張惶驚恐。一張艷麗的小臉變得煞白,兩手慌張得不知往哪兒放,兩條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林小竹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裡任由袁天野盯著自己。在簽賣身契的時候,袁天野就曾試探過她,這說明他心裡對她極為懷疑。如果自己從此之後融入孩子們的隊伍里,不再冒頭,可能他就會把她忘記,不再注意到她,這種做法對她最為有利。可今晚這狀況,卻是無奈。那味道她沒聞出來倒也罷了;一旦聞了出來,她又怎能見死不救?就算他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這少年一路對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中毒而不吱聲?她知道這番話一說,袁林定會對她不滿,袁天野對她的懷疑也會加重。但人活於世,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罷了。話既說出口,她便也沒有什麼不安的。

  看著在自己的逼視下仍鎮定自若的林小竹,袁天野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他輕笑一聲,道:“你的意思是,這碗粥里,就放著那什麼莽糙?”

  “村里曾有人吃過這莽糙,差點喪命,故而我對這東西記憶最深。八角的角為八瓣,可此物卻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鷹嘴一樣鉤起;它的香味與八角不同,有一種像柚葉、樟腦和松針一樣的氣味。如果用舌頭舔一舔,會有麻嘴的感覺。”既然出了頭,林小竹也不打怵,條理清晰地把話說清楚,“這東西跟八角長得極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極容易將它誤認成八角。”

  袁天野看著林小竹,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里。而眾華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凝重。

  這小丫頭,很不簡單。她話里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聽得懂。然而她的話語,卻一個字也不肯落到實處,字字都在客觀敘述這叫莽糙的植物。至於這粥里到底放了莽糙沒有,放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是它有毒,是不是誤認成了八角,那都是你們的理解,你們自己要追查的事,與她沒有絲毫關係。

  林小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前世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說話做事方式,都已深入到了骨髓里,便是換了一個身體也無法抹掉。原來在村里跟人說話時,大家沒甚見識,只覺得她聰明,不會想那麼多。現在跟袁天野這種讀過書的小狐狸打交道,要想不露出馬腳,實在是不可能。在賣身的那一場較量中她就已被人看透,現在既然站了出來,又怎能掩飾得了?要是順著那小狐狸的話說下去,一定會被他帶到溝里。倒不如光棍一點,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出來。反正她有一個出色的爺爺,說話條理清晰一些,思維慎密一些,也很正常嘛。

  “那你過來幫看一看,這粥里放的是不是莽糙?”袁天野還算厚道,沒有再逼她,將鋒芒收了起來。

  “是。”林小竹走上前去,拿起袁林做的簡單竹勺在鍋里攪了攪,不一會兒,就挑出了一顆棕褐色的東西,放到手掌里看了看,也不說話,直接遞給了袁天野。

  “一、二、三……”袁天野將那顆疑似莽糙的角數了一遍,結果數出了十個角來。又放到嘴裡嘗了嘗,果然感覺到舌尖有些麻麻的感覺。他將莽糙遞給了袁林,道:“在哪摘的?”

  “回公子,在山澗旁邊。”袁林見問,鬆了一口氣,一甩長袍跪了下去,滿臉的羞愧,“小人想著那雉雞雖好,但如果放些調料,或許味道更佳。出來匆忙,除了鹽,小人並未帶著別的調料。見山澗旁有這東西,便以為是八角。小人愚鈍無知,差點害了公子,還請公子責罰。”

  袁天野點點頭,語調輕快自然得如同聊家常:“雖無害人意,卻行事莽撞大意,險出大事。罰你去做半年下役,可有不服?”

  “小人心服口服。”袁林磕了個頭。

  “林小竹。”袁天野又轉過臉來看著林小竹,“今日之事多虧了你。你想要什麼獎賞?”

  第一部 山中學藝 第十五章 一地銅錢

  獎賞?林小竹眨了一下眼。她最想要的獎賞,自然是帶她到山外去,然後把賣身契還給她啊。實在不行,獎一大筆錢也行嘛,逃跑也好,贖身也罷,都用得著。

  不過,這個請求是不能說出來的。否則如果他不答應,以後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哪個主子願意要一個有異心、時時想離開的奴僕?讓他有了防犯之心,她要想離開,恐怕要難上加難。

  於是她低眉順眼地羞澀一笑,應聲道:“小竹不過是碰巧知道這個東西罷了。既是知道,提醒一下是應當,公子不必客氣。”

  袁天野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盯著林小竹看了片刻,忽然燦然一笑:“既然你說不必客氣,那我就不客氣了。你是我買下的奴僕,提醒主子、保護主子也是應當的、份內的事。如果我再獎賞你,豈不是太過見外?”

  什麼?這是公子說的話?華服男子和大漢們全都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然後面面相覷,不敢置信。公子向來賞罰分明。剛才那大管事袁林,公子明明就沒有懷疑他的忠心,卻還是將他從大管事的職位上撤下,貶成了下役。從一個手握大權、人人尊敬的大管事變成干粗活、髒活的下役,這懲罰已是很重的了。可對著這滿眼靈動狡黠的漂亮小姑娘,卻輕飄飄一句“不客氣”,就把救命之恩給抹了。還當著正要立規矩、樹威信的學徒們的面!這、這……這還是自家那睿智聰穎、冷靜自持的公子嗎?

  終於成功地在林小竹那愕然抬起的大眼睛看到了極度的失望,袁天野很是滿意,走到火堆旁坐下,道:“你煮粥的手藝不錯,將那鍋粥倒了,你再煮一鍋吧。”

  呃……林小竹欲哭無淚。這叫什麼事啊?看他罰那袁林,以為他會是個獎罰分明之人,誰知道連句獎勵的話都沒有,更不要說錢錢了。什麼叫應當的、份內的事?呸!不但不賞,累了一天,還叫她白做事……嗚嗚嗚,這叫什麼事啊。賣身為奴,果然悽慘!

  這小氣包,糊塗蟲,陰險狡詐的小狐狸。吃、吃,吃死你!

  林小竹也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極度沮喪地應了一聲“是”,耷拉著臉走到火堆旁,將那碗粥倒進鍋里,再提起鍋走到遠處將粥全倒了,到山澗處去洗刷。

  看到林小竹那滿是愕然、失望、沮喪又帶著一絲氣憤的表情,垂頭喪氣的瘦小背影,袁天野的屬下們都禁不住笑了起來。這小姑娘,就是個孩子嘛!雖然竭力裝成一副大人的樣子,做了好事得不到獎賞還是會不高興,而且還是很不高興——這樣的表現就對了,先前那些跟年齡、經歷毫不相符的深沉舉動,應該都是裝出來的。一個小姑娘想要在俊美的公子面前表現出色,這也很正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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