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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讓一切回歸原本了,他也該……回去了。

  時間之國的世界已經瀕臨毀滅,世界上的時間之光早已黯淡下去, 在囚牢的屏障被打破的瞬間,顏脫就無意識地隨同著整個世界被拖向灰色的死境。

  他就安靜地站在原處看著那個身影一步步遠離,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 離那虛無的灰色越來越近。

  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任何存在都有其時限, 時限一過,存在便不再存在。

  正因為不能如永恆一般恆久, 在這些微小的存在所存在的時間內所發生的一切才顯得那樣可貴:為了爭取一個目標而執著的努力,為了牽起心愛之人的手而微笑, 為了珍惜之物的逝去而悲傷,人正因為自己所經歷、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短暫非永久的, 所以才會努力讓自己存在的時候更精彩、更有意義一些。

  他看過了太多的死亡和覆滅,他看過了太多的永遠消散,他本應該無動於衷, 他本應該視若尋常, 他本應該在解決這個錯誤之後就回歸自己過去的樣子。

  但當看著那個身影真正要被灰色吞噬而消亡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拉住了對方的手。

  “別走……”

  顏脫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時間低頭看去,他的手已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在那一瞬間, 他擁有了實體。

  他從此在這世間有了存在,從此會被自己所約束,從此有了牽絆,有了過去現在和未來。

  他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心裡卻仿佛鬆了一口氣一樣。

  他笑著抬起眼,俯下身子親了親顏脫的額頭,對面前懵懵懂懂的年輕人道:“走了,脫脫,我們回去。”

  “回到哪裡?”顏脫一邊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走,一面疑惑地問道,“你是誰?我又是誰?”

  他不過是一個一般人,來到時間洪流之中,瀕臨消亡,還能保持意識已經很難得了。

  “我是時間,就是你身邊那個一直不說話的。”

  “時……緘?”顏脫歪著頭看向他。他的思緒是混亂的,不說話自動被他代換成了其他的概念。

  “嗯,那就叫這個吧。”

  時間是最有節律和約束的,他不會停留,更不會後退,時間的逆轉,等同於他自己否定自己。

  但他想試一試。

  “我們回你的王國。”

  他逆轉了時間之流,讓時間之國回到了顏脫出生之前。而這一次他也跟著一同出現,他成為了國師,被奉為時間的代言人,卻忘了自己本來的來歷與身份。

  直到往事重現,整個世界再一次無可避免地走到毀滅的節點。他望著神龕上面目模糊的神像,終於想起了一切。

  但這一次,他至少有了實體,可以將愛人擁進懷裡。

  “不是你的錯。”他跪坐在地上,從身後抱住跪在神像之前祈禱的年輕帝王,“脫脫,這一切都與你我無關,你愛我,抑或不愛我,這世界都改變不了毀滅的命運。這是一切運轉所遵循的規律,不是你的錯。”

  顏脫怔怔地轉過頭來看著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全忘了。”時緘低低地嘆氣,把他納入懷抱里,抵住他的額頭,“脫脫,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想要你明白,這世間終有其無常規律,你愛的東西可能無法挽回,你要與這個世界陪葬,也不過是留我痛苦,所以我絕不允許。”

  顏脫和時緘挨在了一起,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星河閃耀而壯觀,在他腳下緩緩地有節律地流淌著,有的星子光芒無限,有的星子已然蒙灰黯淡。

  他看到了自己,那時他依然是時間之國的帝王,但王國中卻沒有時緘的存在,繼任的國師是來自陪都的老神官,會在他每個月來神廟侍奉神的時候恭敬地迎接他。

  他把自己的所有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這個國家,他沒有心思談情說愛,只一門心思地希望時間之國可以更加繁榮昌盛。他敬神愛民、勤政公正,深受百姓的愛戴,也自問做到了無愧於心,沒有絲毫得咎之處。

  可是災難依然如期來臨。和他現世的記憶一樣,乾旱、暴雨、洪水……洪水之後是更加可怕的荒蕪,整個世界都瀕臨毀滅。國都的暴雨終日不停,皇城內外一片哀聲,每個人都在祈禱,死不過是一件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

  然而他在一覺醒來之後,整個世界突然都安靜了。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他跌跌撞撞地冒著暴雨跑去神殿,向神祈求救贖,卻在長久的折磨和煎熬中明白了一個事實——他被困在了一個靜止的時間裡。

  神殿中的神像成為了他唯一的寄託和交流對象,而神像也真的在某一天給予了他回應,他們像知己愛侶一樣無話不談,用寫在地板上的簡陋文字互訴衷情……他不知道他以這樣的狀態度過了多久,對方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對時間之國的救贖,也不允許他離開此處,而他卻在這樣空寂的單人世界裡逐漸趨於崩潰。

  然而最終他的愛人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放他離開這一刻,又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逆轉時間,讓一切重新開始。

  這一次,他依然是時間之國的國王,他的國度里卻多了一名年輕的國師,時緘。

  “所以你明白了嗎?”時緘溫柔地親吻著他的眼睛,“我就是時間。你是在褻瀆神,可你無罪,你所做的一切都讓神心生喜悅,我怎麼會因此而懲罰你?這個世界的毀滅,不過是其必然的結果,屬於它的時間已經全部耗盡,它自將不復存在。”

  “那你能……救一救它嗎?”顏脫小心翼翼地、祈求地問道。這個問題他曾在那個空無一人的神殿中對著只會寫字的時緘問過無數次,可這一次他依然渴望著不一樣的答案。

  時緘安靜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

  神殿外的雨幕越來越大,蒼白的閃電仿佛撕破了整個天空,即使站在神殿裡也能聽到外面僧侶和神官嗚咽的混雜著哭聲的祈禱聲和哀求聲。

  高於神的存在就蒞臨於神殿之內,卻救不能救。

  這個世界很快就又要徹底毀滅了,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時空逆轉,將其從覆滅的邊緣拉回來。

  正因為祂高於存在,才明白這世間的生與死,存在與覆滅,自有其數,不可擅變。

  “那讓我一切走吧。”顏脫扶著時緘的手臂站了起來,他的面色卻從容而鎮定,他仰起頭吻了吻時緘的下頜,輕聲道,“我是這個國家的王,我應守著我的國與我的人民到最後一刻,這是我的責任。”

  “我原本最放心不下你,我怕你被我拉入紅塵,被我引誘破戒,就不能回到神的身邊做神使了。我希望我的罪不會牽連到你……現在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

  時緘緩緩閉上了眼,沒有說話。他沒有告訴他,他已經回不去了。擁有了意識和自我存在的他,只會在無盡的時間裡回憶著他的樣子,走過時間的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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