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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殿外始終是狂風暴雨,天幕完全被烏雲所籠罩,白晝也如黑夜一般。他難以出去,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他覺得小腿有些酸麻,只是不知道是單純生理上的還是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作用。

  所以他悄悄變換了一下姿勢,蜷膝坐在了地上。

  顏脫用了很長的“時間”去祈禱,至少在他的意識中,是有很長的時間過去了。他甚至開始詞窮,只能翻來覆去地說著同樣的話,直到自己也無法再忍受這樣的反覆。

  他慢慢地適應了外面的暴風雨,那令人絕望的世界毀滅般的預兆和未來也漸漸不再令他心神動搖,他依然擔心末日的到來,但卻不知道毀滅究竟會在何時降臨。與此相對應的,這一成不變的空無一人的現狀才更令人不安——牆壁上的燭火始終保持著燃燒的狀態,從他進入神殿開始,並未縮短半分。他的動作帶起風時,火焰會閃動一下,而他若是不動,火光也像是靜止一樣。

  相較之下,這種全世界僅剩下他一人的認知更令人膽顫並絕望,唯一的可交流對象是面前的神像。

  顏脫開始對神像講起了自己的故事,講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講他如何統治他的帝國,講他此刻的恐懼、無助、絕望與孤獨。

  時間之國的人們從生到死都在信奉著時間,但卻沒人能說清楚時間究竟是什麼,甚至無法證明其真實存在。人們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來度量祂,日升月落為天,四季輪迴為年,再用時間來度量一個人、一個王朝、一項制度的存在長短。

  時間仿佛是一個極度克制的主宰,祂不快半分、也不慢一分,祂公平而節制,記錄並約束著存在與覆滅的界限。當一個存在擁有時間時,他可以存活存在;當一個存在失去所有時間時,便會走向覆滅。

  同樣因為時間,過去、現在、未來都被賦予了意義。

  顏脫很小的時候被父親帶進神廟時就在想,如果時間真的有靈,祂該是多麼神秘、至高、宏偉而又難以捉摸的神祗。祂必然高於一切,如果時間不復存在,那麼山川、湖泊、火焰、日月也將一同隕落而失去意義。

  人只有知道自己還有時間時才會有希望,祂還象徵著生命和無限的可能,那祂也必然是一位溫柔而強大的神祗。

  在顏脫的幼年和少年時代,他總抱有許多這樣的猜測和幻想,而在這用不結束的世界毀滅前夕的暴風雨之時,他可以不疾不徐的,把自己曾想過的一切告訴面前的神衹。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聽得到,但他希望時間能有靈,能聽到他的祈求,賜予這個世界更多的可能。

  時間本身是沒有意識的。

  祂不屬於存在的範疇,但祂約束並規定著所有存在。

  祂按照固有的節律向前走著,從不停留,更不會後退。

  因為時間,所有處於“現在”維度上的存在都處於持續運動之中,而找不到絕對的靜止。

  從“存在”存在起,這套屬於”時間“的至高規律便是如此運轉著,從未出錯。

  但是意外和故障發生得毫無預兆。

  在一個世界被毀滅的前夕,一個人被困在了他的’“現在”里。他被困在了時間的一瞬里,再難脫離。

  如同蚌里進了一粒沙子,因為這一點差錯,時間於不協調和不適之中生出了意識。他要去解決這個問題,讓一切回歸原狀。

  這原本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只要打破這間時間囚牢的屏障,讓這個微不足道的存在繼續按照他的軌跡走下去就行了,但是他犯了一個錯誤。

  那個人一直在對著被奉為時間化身的石像說著話,而“祂”的意識會對號入座地認為“時間”就是自己——從沒有人和祂說過話,於是他附著在石像之上,安靜地聽了起來。

  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有時間流逝的,從時間意義上講絕對靜止的世界。在這方時間囚牢中,他們是唯二的兩個意識。

  祂一直看著年輕帝王的臉,聽著他說各種各樣的話,覺得這樣的狀態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做時間的囚徒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他的狀態會永遠維持在這一刻,他永遠不會衰亡,也不會消散於時間長河之中,最終墮入死境。

  祂開始嘗試碰觸他,開始嘗試回應他。祂幻化出看不見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祂讓自己的意識坐在他的身後,像他話語中描述的人類一樣從後面擁住他;祂用香爐里的香灰在地上留下字跡,與他做簡單的交流。

  顏脫最初受到了驚嚇,但或許是因為一人的世界太過絕望,他很快接受了祂的陪伴,並為此而欣喜萬分,他講給祂人類的情感,他能看到他留下的字跡,卻感受不到他的碰觸。

  因為祂沒有實體,就像祂不能發聲一樣。時間生出了意識,卻依然沒有一個屬於“存在”的化身,因為祂本身就不屬於存在的一種。

  如果祂給自己創造了存在,祂就再也無法回歸曾經的狀態了。他將具備這世間其他存在一樣的屬性,他會有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他將失去從前的自由,因為他將會為自己所約束。

  他會永遠被自我的存在所牽絆。

  直到有一天,年輕人同他說:“我已經厭倦現在這樣了,只有我一個人。雖然有你陪著我,但我看不見你,也摸不到你,除了那些文字,我絲毫感受不到你的存在。讓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他在地面上斬釘截鐵地寫著,“你存在的世界已註定要毀滅,你回去了,會死。”

  “那你可以拯救我的世界嗎?”顏脫哀求地問著。

  “不行。”他依然毫無轉圜餘地地回答著。

  每個人、每個世界所存在的時間自有其規律和約束,他不能給一個世界額外的時間,那是對他自己的否定。

  年輕的帝王沒再提這件事,但面容卻顯而易見地越發憂鬱,和他的話也少了起來,有時候他在地板上畫畫、寫字,想要逗對方笑一笑,說一兩句話,可是顏脫只是隨便地看一眼,就怏怏地轉過了頭,並不理會。

  這樣的情況愈演愈烈。

  時間不會計量時間,所以他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一天顏脫拿起神案上的燭台刺向自己的胸口,鮮血迅速湧出,滿目的紅刺傷了他的眼。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卻沒有能力去阻止——他碰不到他。

  兇器被拔出,掉在地上發出金屬撞擊的悶響。胸口可怖的傷口迅速癒合——他死不了,在這個時間的囚牢里,他甚至無法死去。

  可是他臉上悲傷絕望的表情卻是他沒有見過的。

  “讓我回去吧。”他哀切地望著面目模糊的神像,他始終不知道他的意識地存在,也不知道他其實就站在他的身邊,試圖將他擁在懷裡。

  “讓我回到我原本的世界裡,和那個世界一切覆滅吧。”

  第101章 緣始

  在那一瞬間, 他無法拒絕顏脫的要求。

  他不能再這麼困著他了。

  他最終親手打破了禁錮住對方的時間囚籠, 讓對方回歸了自己應有的軌跡——這本來是他最初就該做的事情, 他本就是為扭轉這個錯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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