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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便淪落成了亡國之君。

  一夜之間江山易主,國都中人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先皇帝的皇后戴上鳳冠,穿了一身大紅衣,淒婉哽咽一聲,從國都最高的城樓躍下,才茫然想,這是改朝換代了。

  誰料那英勇神武的燕將軍破了國都後,未來得及安頓,便突害暴病,命在旦夕,留下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幼子,臨終前環顧床前人,見均是些跟著南征北戰的莽夫,嘆一口氣,將幼子託付給前些日子才收到麾下的軍師——今日過後,便是帝師。

  軍師姓莊,名白函,年輕得很,雖然資歷尚淺,有封禪大典弒帝之舉在先,又有一路下來顯出才華,那些部下也都信服。

  於是幼帝登基,由帝師輔佐。

  帝師代執御筆,代持國璽。一手建新朝,一手安黎民,收拾舊山河,再度揮戈北上,意在整座中洲的大好河山。

  日月如驚丸,轉眼又是許多時日過去。

  指塵山下有人家。

  有傳說道,禪境裡的凡塵人家是數百年前一位執意還俗的高僧的血脈。暫且不論這傳說的真假,指塵地界既是世外的禪境,人家也是民風淳樸不與外面往來的桃源。

  每逢初一或十五,集市開集,山上寺里的人也會下來採辦。

  「拿好嘞。」攤主將東西包好,交到來人手上,見他腕上纏一串佛珠,身後又跟著幾個黃布衣的小沙彌,知道是寺里的人。只是面前這長相俊俏的年輕人未削髮,也未著僧衣,不由得多說了幾句:「您看著倒是面生。」

  這人淡淡笑了一下:「了意師兄近日在閉關坐禪,換了我來。」

  攤主按捺不住,又見這人形容可親,問道:「您也是了字輩的?原來上師們開始收俗家弟子了麼?」

  只聽他答道:「不算弟子,是個外客。」

  又閒話幾句,那人告辭,走回深山裡。

  入夏以來,山中草木蒼翠,暑意全無。

  一道石階入深林,藤蔓掛樹,時有鳥鳴。

  遙遙傳來撞鐘聲,一聲又一聲。

  陳微塵在半山腰望著上面若隱若現的巍峨佛寺,忽然想,山中無日月,自己已在這裡待了兩月有餘。

  他眼裡神情淡淡,依舊沿路上山,進了寺門,將東西交給掌管事務的僧人,自己進了後殿。

  殿中佛像前傾,下視的目光說不出是慈悲還是漠然,牆上繪著種種圖案,東面是摩訶薩青捨身飼虎,西面是佛主釋迦牟尼割肉餵鷹。

  佛像下站著慈眉善目的空山大師,見他來,微微一禮:「陳小友回來了。」

  陳微塵還禮:「大師找我何事?」

  空山大師並未直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小友比起初來時,戾氣已消了八九分。」

  「大師亦然,」陳微塵平淡答他,「我猶記得初來時,大師侯在山門外,頭一句話便是『孽障,總算知道過來』,今日倒是喊起了『小友』。」

  空山大師捋了捋鬍鬚:「若非你執迷不悟,又何至於落到那日命不久矣,稍有不慎便沉睡不醒的下場。」

  陳微塵也不再與他頂嘴,只規規矩矩道:「多謝大師收留教導之恩。」

  空山大師手裡拈著佛珠,道:「今日前來,一是來看你進境,二是有事相告。」

  「我修為前幾日已經盡復,按照空明師兄所說之法,以心經觀照心魔世時,常覺妖魔絆身,不得寸進。」

  「那處若泥沼,連你也解不得……」空明大師沉吟一會兒,道:「能否和我細說那裡情景?」

  「那裡沒有情景。」陳微塵道,「不像人間一樣,那裡是沒有地方的,也沒有形體,我在的時候,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偶爾有些知覺,不過都沒有靈智。」

  「所以心魔之禍的源頭,是心魔不知為何開啟了靈智,繼而又不知用什麼辦法來到人間世。」空山大師若有所思,「外面的弟子傳來消息,說人間已經開始被心魔殃及,常常有人發瘋而死。」

  「原本分隔兩處時,心魔與人並不相干,現在心魔出現在人間,人與各自的心魔本是一體,故而不知不覺便會相融。若守不住心神,便會神思混亂,最後喪命。」

  空山大師搖頭嘆道:「本是從心生,還是從心滅。」

  等大師憂心忡忡離開,陳微塵無奈笑了一下,心想老和尚年紀大了,竟也記不清楚事情,說是有事相告,轉頭便忘了。

  他並不追究,像往日一樣在佛前跪下,撥著念珠。有時是修煉,仙魔佛三氣隱隱相融,在體內流轉,有時只是想佛經,逐漸心神空空,連寺外蟬鳴都聽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神遊太虛之外,卻有兩道腳步聲自殿門外來,叩在心頭上,愈來愈清晰,使他手中往復撥那念珠的動作一滯。

  他依舊閉上眼,在心中念起經文來,是「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

  來者在身後停了下來,不動。

  他也不動。

  大殿中唯有輕輕呼吸聲起落。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人來到他身旁坐下。

  余光中是一片紅影。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告訴我,葉九琊不說,你也不說。」陸紅顏開口道,「我心裡很憋屈,也不知道該和誰說。」

  陳微塵沉默了一會兒,道:「何必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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