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頓了頓,接著道:「便讓星河傾瀉,日月倒轉,天道碎我魂魄,永世不得入輪迴。」

  葉九琊沒有再問下去,或許是因為那眼神如春日時一汪碧水,那誓言毒若淬了鴆飲的針尖,而眼前人如此不可捉摸。

  一年三百六十日於他,的確轉瞬即逝。

  陳微塵看著他,眉梢眼角有淡淡溫柔的笑意,一隴杏花煙雨,晴川歷歷,芳草萋萋。

  葉九琊眼前浮現出仙道諸人身影來。

  一帝三君十四候,各門各派各族,不下千人。

  其中能夠逆轉輪迴重天改命再世為人者,不過兩三人。

  能有氣度胸襟以星河傾瀉日月倒轉為誓者,亦不過兩三人。

  卻無一人能有這樣的笑意。

  這樣的人,是修不得仙的。

  仙道容不得這樣的多情。

  窗外月華淡淡,深夜萬籟俱寂。

  明朝日升,又是一片荒煙烽火淒涼地。

  披上細綢精繡的袍,執起絲絹描金的扇,又是紅塵錦繡里走出來的風流公子。

  溫回拿犀角梳子梳著那流水一樣的青絲,忽地被晃了眼,小心從中揀出一根來:「公子,白了。」

  公子搖著扇,漫不經心地笑:「一夕秋風白髮生——它亦知我短命,極好,極妥帖。」

  那扇仍是他從家裡走時拿的扇,正面是盛世山河,背面題了淒哀的賦。

  溫回跟自家公子上學堂,識得字。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屋裡謝琅捧著經書,摸著貓,葉九琊在窗邊,看著漫天煙霞,秋日風颯颯,涼得很。

  小廝隱約惴惴不安,偷眼瞄著扇上的賦。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使我白頭。

  那邊房裡教書已經開始,書生的聲音遠遠傳來,說的是「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云云。

  孩子也不知聽沒聽懂,無一人出聲,只書生在自己說著。

  小廝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徹骨哀涼,握著那雪白髮絲,要落下淚來。

  聖賢道理,他不懂得,只聽見那「三年」「壞」「崩」「喪」,覺得心如針扎。

  我家的公子——多好的公子,今年十九,明年二十,後年不知。

  「公子,」他小心問,「拔不拔?」

  「不必了,拔時還要疼一下,不好。」公子似乎沒怎麼在意。

  辭了書生,便再上路。

  臨走時陳微塵送了書生一枚佩玉,殷紅殷紅,像是鮮血凝成。

  小娘子在窗欞間悄悄看,笑著抹了抹眼淚,繼續洗手作羹湯。

  「葉九琊,那小娘子願意用餘生短命久病換自家夫君的順遂,」馬車上,陳微塵忽地問,「你踏遍十四洲,尋這幾樣關氣運的寶物,又是為了什麼?」

  葉九琊答:「受人所託。」

  「我不信,你這人無情得很,誰能托你行這種違逆天道因果的大事?」

  「我亦有恩要報。」

  「何恩?」

  「一劍之恩。」

  葉九琊淡淡看向陳微塵,似是要觀他反應。

  陳微塵卻沒什麼特別的動作,只是眼底泛出些許譏諷的意味來:「……哈。」

  謝琅正望著窗外,忽地道:「前面有兵馬。」

  果然一隊黑甲騎兵正從遠方來,馬蹄沓沓,很是威風,為首打著大大的黃旗,寫了個燕字。

  「燕黨亂匪,」人間事還是陳微塵最為清楚,「向著咱們來時方向去的,村子怕是要被劫掠一番了,也不知能不能保全。」

  溫回存了些擔憂,往回看:「那莊先生……」

  謝琅把他按回來:「這就不是我們能管得的事情了。」

  陳微塵拿扇柄敲了敲他的頭:「臨走我給了一樣好東西,現下他氣運正盛,不知會生出什麼樣的因果來。」

  謝琅結了符咒,使出仙家障眼的法術,騎兵像是沒看見他們似的,徑直去了。

  於是一路無話,中途有人家則借宿,荒野則星夜奔馳,三天後到了中洲舊都——所謂「錦繡鬼城」是也。

  錦繡城裡萬鬼哭,錦繡城外白骨枯。

  南朝原不是南朝,是正統中洲皇朝,定鼎以來,極繁極盛,都城中金鋪銀戶,珠玉潑天,衣則綢緞飾綾羅,食則水陸羅八珍。奈何百餘年後逐漸衰落,運終數盡不可挽回。兵禍起,強敵鐵騎南下,踏破城門,屠盡人家,掠盡金銀,一把火燒透半邊富貴不夜天。

  正所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後來,城中被屠之人盡數化身怨魂厲鬼,夜夜嚎哭,凶煞沖天無人敢入,高僧老道皆無法超度,錦繡城池變作錦繡鬼城。

  他們到時恰是黃昏,西邊一線血色觸目驚心,暮靄掩映幽詭城門,縱使肉體凡胎開不得天眼,也能覺出沉沉黑氣來。

  謝琅懷中黑貓嗷地一聲叫出來,淒悽厲厲。

  年輕道士便柔聲哄著它:「清圓,大哥在這,不怕,不怕。」

  陳微塵疑了很久,終於問出來:「你倆果真是同胞兄妹?」

  謝琅瞪了他一眼。

  「家裡從小把我送到山上道觀拜師修道,」他道:「有次下山探望,家人盡數在兵禍里死絕,只剩一隻沒斷奶的小黑貓,抱了她回山,從此就是我妹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