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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我是不信鄒家人的,包括小姨。

  小姨不喜歡我犟頭倔腦的樣子,開口閉口就只有‘大哥兒大姐兒’,我也不愛聽她念叨。

  她總說我們兄妹就是她的親骨ròu,有了我們,她什麼也不要了。那她幹嘛一年到頭地尋大夫,求道士,告尼姑,銀子花得海了去了。為了生孩子,吃那麼苦的藥,燒那麼燙的艾灸,把自己燒得黑一塊huáng一塊的,活像小周安的癩皮狗?

  我問奶嬤嬤為什麼,奶嬤嬤笑得很慈愛,摸著我的頭:“我們玉姐兒真聰明,比你兄長和姐姐qiáng多了。”

  這也罷了。小姨居然還想把我嫁給舅舅的小兒子?!

  日日跟我說舅舅家多麼多麼好,舅母多麼多麼喜歡我,三天兩頭磨著問我‘願不願意呀’,還對爹說“玉兒和順哥兒最合得來,日日頑在一塊,都捨不得分開了,真是‘禽梅煮馬’啊”,我剛說上兩句‘我們天天打架,我很討厭他’,小姨就笑著堵住我,不叫我說下去,還道“小孩子家家的,越鬧越親”——氣死我了!

  奶嬤嬤說過,嫁人,就是和別人一輩子過在一塊兒,誰要和那個死胖子過一輩子呀?!

  小表哥是三舅舅的老來子,又霸道,又難看,不讀書,還愛欺負人,偏舅母把他當做心肝ròu,連我的奴婢也敢打罵,真是吃了豹子膽!我一想起他那張豬頭一樣的臉就要吐啦!

  姐姐居然還一臉端莊長姐模樣的來勸我,張嘴就叫我銘記亡母的恩qíng,我反口就是一句:“姐姐既這麼惦念舅舅家的qíng義,怎麼不自己嫁給大表哥?”

  姐姐好像被掐住脖子的老huáng鵝,立刻不說話了。

  哼,慷他人之慨誰不會?我就不信若娘活著,會叫我嫁給那個醜八怪大壞蛋!小姨也是柿子撿軟的捏,知道姐姐一心想嫁高門,就欺負我年紀小,好糊弄。

  要說我們兄妹三人中,還是大哥最信小姨。

  舅舅們還動過心思,想讓大哥娶鄒家表姐為世子夫人呢。

  哥哥自己倒是願意,卻把爹氣了個仰倒,當場發作起來,先把在府中長住的表姐打發回去,並勒令以後沒他點頭,大哥成婚前鄒家女孩都不許再來了,再打了哥哥幾十板子,掌了小姨幾十個嘴巴,並三百遍佛經。

  小姨哭得死去活來,指著我爹道:“侯爺這麼瞧不上鄒家姑娘,難道我姐姐不姓鄒麼?”

  我爹當場氣笑了,頭一回在小姨提及我娘時這麼理直氣壯:“這話就是你姐姐生前說的。她說娘家的兄長們不成器,幾位嫂嫂也不像是能教出好孩子的樣兒,旁的多扶持些也就罷了,絕不能叫兒女趕這種親事!”

  這次後,小姨足足萎了半年,鄒家也終於消停不再算計我們兄妹的親事了。

  奶嬤嬤抱著我,偷偷垂淚:“你娘命苦,生來是操勞的命,一輩子沒享過幾日福。做閨女時,老太爺性子弱,沒主張,賢惠的老太太又去的早,兄嫂想拿她攀高親,虧她硬是嫁了過來。跟了你爹後,又里里外外的操持,家裡王府哪出不尋她?!我那老姐姐也勸過你娘保重身子。可你娘十幾年來早慣了事事親為,要qiáng出頭,這秉性怎麼改得了!”

  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無端傷心起來,也跟著哭了一頓。

  沒過多久,公主表姐下降,家裡更熱鬧了。

  我大哥不知聽了誰的攛掇,要求妻子把小姨‘當正經婆婆待著’,公主嫂嫂差點把鼻子氣歪,把屋頂掀翻,大哥嚇得滿地亂竄。不過鬧了也白鬧,小姨哪肯對大哥放手,時不時插手大哥房裡的事,今兒送個丫頭,明兒請鄒表姐來小住,和大哥敘敘舊qíng。

  公主嫂嫂怒了,進宮告御狀,然後皇后姑姑怒了,叫宮裡的嬤嬤來痛揍小姨一頓,二皇子表哥還出了個餿主意,直接給鄒表姐安排了一樁我叫不出名目的婚事,據說未來的表姐夫不但歪瓜裂棗,家世也不怎麼樣。

  公主嫂嫂對小姨微笑表示,以後你再給我老公介紹婚外qíng,我就請母后給鄒家女兒安排終身大事(鄒家表姐妹不少),你看著辦。

  公主嫂嫂厲害,小姨也不是省油的,明的不行,就暗著給公主嫂嫂下絆子,然後大哥就搭錯經,或冷落公主,或跟公主吵嘴。一個月里,嫂嫂半個月在公主府獨自生悶氣,半個月在家裡跟哥哥打打鬧鬧,偶爾二皇子表哥會來助陣。

  半個沈府雞飛狗跳,我爹受不住這刺激,索性整個兒搬進南園跟繼母住,兩人遂可著勁兒地生孩子。

  因大哥婚事不順,待姐姐議嫁時,父親死活纏著繼母一道商量。

  皇后姑姑還是很疼姐姐的,手上的兩個人選都是上上品,一個是衛王世子,溫雅尊貴,才貌過人;一個是剛在邊關立功回朝的薄小將軍,少年英雄,英挺不凡。

  繼母說話慡快,開口就道薄家好:“過日子還得看底細。薄家人口簡單,家底厚,門風好,定是省心的。衛王世子雖好,但到底是宗室親王,能入玉牒的側妃庶妃就有四個,各路花糙還能少得了?況是皇家,就算受了委屈,誰又能如何?”

  這回連爹也覺得有理,可惜姐姐和小姨完全不同意,小姨還跟姐姐說,這是繼母不願姐姐嫁高門呢。姐姐深以為然。

  後來,姐姐果然有了一大堆‘好姐妹’,環肥燕瘦,各款都有。

  後來,那位薄小將軍便宜了顧家嬸嬸的大外甥女。

  繼母還帶著我去吃過他們的喜酒,我沒見到新娘子,不過聽好多女眷閒聊,說袁家二太太是出了名的能生養,又貌美賢惠,她的大姑娘定也差不了。

  後來,薄小將軍夫婦果然很和美,也果然很多子。

  兄姐相繼成家後,繼母見我和大毛鎮日泥里土裡的瘋,頑得不成樣子,忍無可忍,便將我送入鄭家閨學,請先生管束著,好收收性子。

  小姨又急了,又不敢去跟我爹說,怕又挨打,便跟我支吾了半天,我不耐煩了:“薛大家不是好先生麼?”小姨:“……那是位極好的先生。”

  “鄭家會欺負我麼?”有小姑姑在,怎麼會。

  小姨:“那,也不見得。”

  “那你幹嘛不樂意我去?”

  “夫人這是故意跟你示好!是想籠絡你!”

  我瞪眼道:“那又怎麼樣。”

  小姨就是想太多,明明跟繼母差不多的年紀,活似老了十幾歲。

  兄嫂婚後數年,始終關係冰冷,無有子嗣,眼見幾個毛也一日日大了,爹爹憂心忡忡。那年老衛王過世,姐姐要隨著世子就藩,臨走前,爹爹特意把我們兄妹三個叫到一處吃飯。

  幾巡酒後,素來剛毅鐵骨的爹爹哭了,對哥哥從來不假辭色的爹爹忽地哭了。

  大哥立刻慌了手腳。

  爹對大哥道:“……就當做爹的求你了,把鄒姨娘送走吧。你和公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公主不是尋常媳婦,她如今滿腹怨氣,自己沒有嫡子,也不肯認庶出的。到時候,這爵位……”

  我和姐姐都聽懂了,姐姐也哭了,跟著勸道:“哥哥你就聽爹這一次罷,小姨……小姨她,不是好人……沒安好心。”

  我一滴眼淚也沒有,只道:“大皇子表哥遲早要繼位的,哥哥你再這麼犟下去,冷落公主嫂嫂,不用等沒有嫡子那一日了,爹爹百年後,這爵位直接沒你的份兒了,到時候你這駙馬爺,就是只能依附著公主嫂嫂過活了。”

  其實兩位皇子表哥蠻敬重爹爹的,但爹爹的兒子又不是只有哥哥一個,哪個表弟都是爹爹的兒子。誰承爵位,對我倒沒什麼差別,只是看爹爹實在可憐。

  爹爹很痛苦,他真的很喜歡繼母生的幾個弟弟,每一日都更加喜歡些,可午夜夢回,他的心口上始終壓著我們死去的娘。進又不得,退又不得,生生熬出了兩鬢霜花。

  他只是個普通男人,既沒那麼堅貞,也沒那麼涼薄。

  他當然對我娘qíng深意重,但架不住歲月侵蝕,後妻幼子日日在身邊。他只能趁自己心志尚堅定之時,替大哥把能做的都做了,把能給的都給了,成全那份多年前許諾下的良心。

  爹哭得老淚縱橫,踉蹌著作勢要起來:“……難道非要爹給你跪下麼!求你,別叫爹死後,沒臉去見你娘……”

  大哥終於熬不住了,哭著答應。

  第二日,姐姐離開京城,隨夫婿遠行就藩,此生,她再沒回過京城,以後是好是壞,只能靠她自己挺著脊樑撐著。

  同一日,一行婆子媳婦半夜將小姨捆綁著挪出沈府,直接送入家廟,嚴厲看管。

  皇后姑姑知道後,特意將公主嫂嫂宣進宮說了一通,公主紅著眼眶回來,哥哥紅著眼眶過去,兩人慢慢軟和了關係。幾個月後,公主嫂嫂有了身孕。

  爹爹總算鬆了一口氣。

  繼母依舊紋絲不動,好像這一出出悲喜劇,跟她全然沒關係。

  事實上,我覺得繼母挺不容易的,那麼好的家世,卻年輕輕的做了填房,繼子還是我大哥那樣不靠譜的,連面子功夫都做不好,略柔弱些的,早愁死了。結果她還能黑夜指揮侍衛殺賊,握劍時殺氣騰騰,又威風,又精神,比我那只會瑟瑟發抖的小姨和哥哥姐姐qiáng多了。

  繼母其實並不很擅長管家,也完全不熱衷,她嚮往的是,安耽清淨的詩意生活,偏偏她的兒女全都活蹦亂跳,每天從早到晚,她院裡沒一刻得閒。

  每每她查完我的功課,手捧一杯清茗,剛在裡屋坐下,想描兩筆清雋的山水,或賦幾句詩,這時——

  大毛在正間偷拿爹的寶劍頑,爹不敢硬奪,只能大喊‘桂芬你還不快來’,小毛在梢間用墨汁把金珠糊成了花貓,金珠坐在炕上放聲大哭,一旁的阿毛和毛毛扭打做一團,次間的寶珠丟下描紅本,爬在我頭上眺望隔壁戰況,拔高嗓門‘娘,你聽你聽,小哥他們又開始啦’,我則憤怒尖叫‘死丫頭快下來,不許扯我頭髮,我改錯字呢’!

  繼母額頭爆出青筋,筆管被捏得咯吱作響,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她氣運丹田,bào躁作河東獅子吼,震得屋頂作響——“都給我滾出去!”

  生活和理想的差距,實在蠻大的——某次顧侯夫人見到這般qíng形,如此笑言道。

  很多人都說,繼母待我不親近,憑良心說,其實她對兩個妹妹也親近不到哪裡去,平日也是教訓的躲。各人性子不同,世上既有顧家嬸嬸那樣,生來眼睛會笑,嘴角帶俏,會攬著蓉姐姐手把手教字,也有繼母這樣驕傲剛烈,永遠軟不下身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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