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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蘭轉回頭去,拾起蓉姐兒纏滿紗布的左掌細細端詳;事後她曾檢視那賊人的匕首,端是鋒光銳利,幸虧女孩性子剛烈,倔qiáng急怒之下索性死死握住刀刃,那當口倘若鬆了一松,鋒刃滑動之下,怕是整隻手掌就要對開了。

  饒是如此,依舊是刀刃入骨,皮ròu綻裂,直看得明蘭心驚ròu跳,照大夫的說法,以後就算創口痊癒了,手掌怕也不如以前靈活了。

  “待過幾日戒嚴解了,我就給你們先生去信,唉,好在傷的是左手,寫字什麼的倒是不礙,可刺繡……可怎麼好……”大幅繡品撐在方框立架上,需一手上針一手下針,兩手翻飛引線,“說不得,洪大娘的功課是沒法做了……”

  蓉姐兒一喜,脫口道:“真的?我不用再與洪大娘學了?哎喲……”未等說完,被鋪下頭就被一根手指戳了下,見嫻姐兒用力得看了自己一眼,蓉姐兒心領神會,立刻低頭,語氣虛弱道:“辜負了大娘的悉心教導,女兒很是過意不去。”

  明蘭本是滿心愁緒,見此qíng形也不禁撲哧出來。

  表qíng轉換扭曲,語氣折入生硬,加之配合失調,與自己當年那行雲流水般的演技是差遠了。想當年她們姊妹鬥法之時,便是居末的如蘭也遠勝這小姐倆,更別說戲骨級別的墨蘭和自己了。果然有競爭才有進步麼?

  兩個女孩見明蘭笑話,雙雙低下腦袋,滿是赧然懊喪,明蘭笑著拍拍女孩們的小臉蛋:“嗯,這麼著就好多了,有些像樣了,回頭就做這般形容給你們先生瞧。”

  這話一說,全屋子都笑了起來,崔媽媽停下涼藥的羹匙,搖頭莞爾,嫻姐兒樂倒在蓉姐兒肩頭,小姐倆捂著嘴悄聲說笑,秋娘上前兩步,湊趣道:“還是夫人知道,讀書看帳什麼的,全難不倒咱們大姑娘,只那針頭線腦的惱人!”

  明蘭微笑道:“女紅本為怡qíng養性,端顯婦德工品而來,我們這樣人家的閨女,也不見得非練成精不可,不然,叫那繡娘做什麼去。”這話說的自有一番老成持重的味道,她心中頗是自得,想了想,添上一句,“刺繡什麼的就算了,不過尋常fèng補總得會些。”又轉頭與秋娘道,“你辛苦些,細細教與姐兒才是。”

  蓉姐兒連忙將頭點的跟撥làng鼓一般,嫻姐兒捂著嘴,拿手指去刮她的臉蛋偷笑,秋娘也忙表態道:“夫人放心,這原就是我的本分。”這話其實不妥,妾侍的本分應是伺候男人和大婦才是,然而時至今日,她已很自覺的往老媽子的身份上靠了。

  明蘭微微一笑,又問崔媽媽頭上傷勢如何,崔媽媽連聲說‘無礙’。

  秋娘乖覺的很,見明蘭猶自皺眉,自發補充:“大夫給崔媽媽開過藥後,說現下瞧著是不妨事的,待過一陣子再來瞧瞧。”

  明蘭點點頭,其實照她的意思,最好去拍個片子才保險,可這年月哪來的X光,只好吩咐崔媽媽多歇息了。

  見受了嘉許,秋娘越發賣力,又道:“今兒晌午我已去瞧過眉姨娘了,正坐著給小哥兒餵奶呢;母子倆都神氣好的很。”

  明蘭展顏道:“這就好,不然我可沒法子跟公孫先生交代了。”

  昨夜一場大亂,幾乎人人都被波及,不是受了驚嚇,就是皮ròu吃罪,誰知最最安然無恙的,反是平日不大靠譜的秋娘和若眉。

  自打這兩人搬至邵氏院裡廂房,其實都驚懼得厲害。

  貼身伺候若眉的兩個婆子早得了主母的吩咐,又素知這位身嬌ròu貴的姨太太敏感多思,想與其叫鬧不太平,索性熬了碗濃濃的安神茶,神不知鬼不覺的摻在湯藥中送下。

  若眉一覺睡到天亮,壓根不知夜裡何等刀光劍影,待醒來已是雨過天晴,自己神清氣慡不說,兒子也在辱母懷裡睡得小臉撲紅,一大早,母子倆就精神抖擻的吆喝著回自己院了。

  明蘭大是讚賞這倆機靈的婆子,連同辱母在內,三人均各賞十兩銀子。

  至於秋娘,在屋裡倒是惴惴了一夜,當蓉姐兒不見時,她本想去尋,卻被婆子嚇住。

  “姨娘又忘記夫人的吩咐了麼?夫人特特對姨娘說過,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許離屋,姐兒不見了,自有丫鬟婆子去尋,姨娘若非要去,到時一個尋一個,都走丟了,反倒壞事!”

  因近來被明蘭冷著臉收拾了一陣規矩,秋娘畏懼主母威儀,便老實的待在屋裡,不敢自行走動,只豎起耳朵聽外頭動靜——前半夜無事,後半夜熱鬧。

  刀劍打鬥之聲就在庭院門口,夾雜深夜迴響的慘叫聲,嚇得她幾乎腿軟失禁,差點要跳窗而逃,誰知沒等她鼓起勇氣去開窗,賊人就被守在院外的護衛收拾乾淨了。

  再接下來,護衛們使婆子進來報平安,她和丫鬟們鬆口氣後,見天色微亮,深覺身心俱撐不住,便各尋屋子去歇息了。從頭至尾,秋娘純屬心靈受驚,ròu體十分安全,當做聽了個嚇人的鬼故事罷了。

  “……都說昨夜兇險,可我們連賊人是圓是扁都沒瞧見。”說到後來,秋娘也不全是給主母拍馬,心中真感激明蘭周全的保護,“眉姨娘叫我代向夫人磕頭謝恩,說多虧了夫人籌謀妥帖,他們母子才能平平安安的,頭髮絲兒都沒傷著。”

  說這話,她並無譏諷之意,可邵氏依舊羞愧上涌,臉上變了好幾霎顏色,終忍不住,上前道:“……弟妹……我,我……都怪我糊塗……險些連累了團哥兒……”說著便紅了眼眶,拿帕子捂著眼睛,“倘哥兒有個好歹,我,我真是沒臉見你了……”

  沒臉見我?

  明蘭心中冷笑,好輕飄飄的一句話,若她真害死了兒子,自己活吃了她的心都有!

  “大嫂子有何錯?人心百態,本是各自肚腸,大嫂子信不過我,想自行尋個藏身之處,也是在理的。”這話說得既尖又酸,聽得嫻姐兒難堪的低下頭。

  邵氏發急,不住賠罪。明蘭故意晾她一會兒,想聽她還有什麼可說,誰知邵氏口齒不利,肚裡也沒深度,翻來覆去就那幾句‘我糊塗,我不好’,言辭既無甚出彩,眼淚流得也不夠真切可憐。連嫻姐兒也聽得暗自搖頭,深覺這種說辭如何叫人諒解。

  邵氏抽泣了會兒,原想著弟妹素來脾氣好,就算心裡還有氣,當眾人的面也會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吧,誰知左等右等,不見明蘭開口說些寬宥的話,只不冷不熱的架開話頭,反轉頭去逗團哥兒頑,她不由得尷尬的站在當地。

  明蘭只能再次感嘆,盛家可真出人才呀。

  今日倘換做是林姨娘,遇上這種自請罪的場面,包管可以從自憐身世一直哭訴到天地蒼茫,滿目望去無可依靠,這才做出糊塗事——直說得聞著傷心見者流淚,憐卿命薄甘做妾,最後忘光她犯的錯。

  心中暗暗搖頭,明蘭不再耽擱,又吩咐了蓉姐兒幾句,方對邵氏道:“有件事,本想過幾日再說的。既見大嫂子精神好了,不若今日一併了結了罷。”

  邵氏心頭亂跳,qiáng笑道:“何……何事……?”

  “還能有什麼事?任姨娘唄。”明蘭慢悠悠的轉身站起,“領著賊人滿園子走,多少雙眼睛看見了,總得有個交代罷。”

  說完這話,她扶著夏荷率先走出屋子,邵氏臉色慘白,搖搖yù墜,幾有推脫不願去之意,侍立在旁的夏竹忙上前,一把托住邵氏的胳膊,半扶半拖著跟去了。

  一行人繞行至后座抱廈,從偏側門直出嘉禧居,沿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小路朝北走去;明蘭捧著肚皮,一晃一搖的走得極慢,邵氏不敢催促,只能熬著性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其實也沒走幾步,邵氏卻恍覺隔世,生生熬出一腦門汗來。一行人來到後排屋最靠西的廂房,裡頭無甚擺設,只一張圓圓的如意桌,桌旁三四張凳子,窗邊架了個極大的花盆子,裡頭泥干糙枯,顯是許久無人料理了。

  夏荷輕聲道:“倉促之間,只來得及粗粗灑掃了下,夫人別見怪。”

  明蘭來回看了圈,見窗明几亮,地面一塵不染,滿意道:“也就用一會兒工夫,費什麼勁,這樣就很好了。”她邊扶著圓桌坐下,邊道,“別磨蹭了,趕緊叫人帶上來吧。”

  夏荷應聲而去,夏竹見狀,一把將邵氏甩在凳子上,趕忙繞過桌子,轉到明蘭身旁服侍。

  過不多時夏荷回來,後頭跟進來三撥人,當頭是屠虎,其後是兩個侍衛夾著個捆綁手腳的婦人,最後是兩個婆子拖著個縛牢的丫鬟進來。侍衛將那婦人往地上一丟,然後抱手戒備兩旁,兩個婆子有樣學樣,將那丫鬟也摔在明蘭跟前。

  邵氏低頭望去,只見地上那婦人生得身形豐腴,秀麗的杏眼被打青了一隻,形容láng狽,鬢髮凌亂,衣衫上滾著許多泥濘,不是任姨娘又是誰?

  至於地上滾的另一個,自是碧絲了。

  邵氏撫著胸口,猶自驚疑不定,卻聽明蘭微笑道:“屠二爺自昨夜辛苦至今,正該好好休憩,這事交由旁人便可,何必親自來?”

  屠虎笑道:“外頭已清理乾淨了,趕緊料理了這個,大傢伙兒才好放心歇著。”說著,彎腰扯去那婦人嘴裡塞的布團,“夫人,您問話罷!”

  碧絲也被堵了嘴,只能發出嗚嗚的低鳴聲,仰脖望著明蘭,目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明蘭不去看她,反轉頭向邵氏,笑道:“我有什麼可問的呀!這是大嫂子身邊的貼心人,還是嫂嫂來問罷。”

  邵氏臉上發熱,不敢抬頭看對面三個彪形大漢,只能去盯任姨娘,弱弱道:“……我,我……你為何要引賊人進來……”無論娘家婆家,她從未掌管過庶務,問起話來毫無威勢,越說越輕。

  任姨娘一見邵氏,當場涕淚滂沱,哭嚎道:“夫人,我冤枉呀……我哪敢……是那賊人要挾……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呀……”

  話還未說完,明蘭便笑了,“我說,任姨娘,糊弄人也得看地方。你瞧瞧眼下架勢,是你忽悠你家夫人就能過關的麼?”

  任姨娘聞言,環視了屠虎及兩個侍衛一眼,瑟縮了身子。

  因邵氏守寡,她身邊的媳婦丫鬟也跟著往暗沉老氣上打扮,平日不許塗脂抹粉,不叫佩釵戴環,明蘭以前沒留心,此時細看,饒是一眼烏青,兩頰高高腫起,依舊難掩這任姨娘姿色不俗,“是受要挾才引賊人去蔻香苑,還是里通外賊,你當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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