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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目瞪口呆,有心想喝止,常嬤嬤的言辭卻如潑天大雨般來,叫人插不上口。

  常嬤嬤驟然撒潑,兩旁的丫鬟婆子都驚呆了,只見她站在廳堂門口,叉腰大罵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里外誰人不知夫人有著身孕,便是親家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大來打擾夫人養胎。如今倒好,來了個不知狗頭嘴臉的姨媽,三天來頭來擺架子充老大!我呸,要是咱們侯爺的骨ròu有個好歹,你那三兩重的骨頭賠得起麼?!”

  康姨媽打出娘胎還沒叫人這麼辱罵過,直氣的渾身發抖,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太夫人終於換過起來,大聲道:“你胡說什麼!你們都是死人哪,還不快把人拉出去!”

  常嬤嬤罵完這些,也不等人來拉,逕自出了門,站在外頭庭院來,拿出當年在豬ròu攤上吆喝的嗓門,嚷嚷道:“……什麼東西!自家死了人哪,奔喪都沒這麼勤快,沒半分大家夫人的模樣,三天兩頭往這家跑,不知道還當是多近的親戚,別是來打秋風的罷!”

  她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兩旁僕從因事先未得太夫人的指令,又礙著顧廷燁的威風,不敢當真去推搡常嬤嬤,只由得她一路走一路破口大罵,越罵越擊中要害。

  “……滿天下去問問。哪個體面人家,會教七八個月的大肚婆整日來回跑的!有人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更有那裝傻充愣的。怎麼的?!打量著侯爺若是無後,能便宜了誰不成!”

  出了萱芷園,多事看好戲的人,一路上指點說閒話外加輕聲譏諷的,常嬤嬤見人多,便愈發使性,跳著腳,指著萱芷園的方向,口沫橫飛大罵:“……我告訴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東西,我那燁哥兒沒遂了你們的心愿,如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是個明白人,明蘭把澄園內外管的頭頭是道,她便不再插手半分。顧廷燁這次出門,她自知他的顧忌,只在明蘭不方便出手時,裝瘋賣傻,倚老賣老一番便是。

  聲音遠遠傳出,朱氏在屋裡輕輕哄著小女兒睡覺,屋裡的丫鬟婆子俱是噤聲,不敢言語;邵氏在屋裡焦躁難安,走來走去,嫻姐兒走進來,示意丫鬟把門關上。

  “娘,咱們下盤棋罷。”女孩拉著母親坐下,輕聲道,“外面的事,跟咱們沒關係。”

  康姨媽氣的癱軟,幾乎叫人扶著出去的,她這輩子還沒在外頭這般丟人現眼過,好一頓雞飛狗跳的鬧騰,常嬤嬤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從萱芷園吼到澄園,一路上引無數圍觀群眾,只差連忙活修葺工程的泥瓦匠都引來了。

  饒明蘭早有耳聞,此次也被這般戰鬥力給驚呆了。

  咽下驚訝,吞下口水,當晚,吃飽喝足後,她悠閒的散著步去給太夫人賠罪,連聲道‘常嬤嬤脾氣不好,請多擔待,待侯爺回來,一定叫侯爺去責備’(言下之意,現在是不好責備的),還一臉真誠的表示‘常嬤嬤年老糊塗了,滿府里誰不知道您是最寬厚仁善的,那些污糟話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不到半天功夫,侯府內外就滿是風言風語,很多事qíng不喝破則已,一旦喝破便是全然沒臉了。太夫人直氣的一佛升天,她只想釣兩條小魚消遣,誰知卻引來一條大白鯊。被罵了還白罵,她這輩子都沒這麼抑鬱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兩日,廷燦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了,她一頭栽進太夫人的懷裡,連哭帶罵的指著丈夫不好。

  “……一開始還裝模作樣,房裡原有的那幾個,我當沒見著,也忍下了。如今越發不成樣子了,連我身邊的丫頭也摸上了。被我撞破,卻說只是在教她寫字畫畫!”廷燦又哭鬧又跺腳,全然沒了以往那份清高,“我說了他兩句,他卻來哄我什麼‘名士自風流’,我呸,他算什麼名士,讀了半瓶醋的書,聯出來的詩句還沒我工整呢!沒法在我面前充才子的款兒,便去教小丫頭歪詩艷曲。哼!這份貨色,便是入朝拜官,也是嫉賢妒能的料!”

  太夫人胸口發疼,只堵得yù裂開一般,大聲責罵道:“小姑奶奶,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早跟你說了,嫁了人後少擺弄你那些學問,詩啊詞啊的,若是姑爺有性,便湊個趣,添些閨房之樂,你倒好,還炫耀上了!哪個男人不好個面子,你還削他面子!你你,你……你讓我怎麼辦?你當還在做姑娘呢,事事由著你來。男人摸幾個丫頭,當的什麼事!”

  “咱們夫妻吵嘴,只是屋裡的事。誰知婆婆吃飽了撐的,送了兩個丫頭過來,如今,如今……”廷燦哭的厲害,不依不饒的撲著太夫人的袖子搖晃:“我不依我不依,娘你給我想想轍罷。娘,你去替我說說,替我說說!”

  凡是有利必有弊,嫁入公主府,雖不必再仰顧廷燁鼻息,卻也不能替女兒去撐腰了,太夫人不由得長長嘆氣,“你那婆婆是公主,是皇室貴胄。只有她說人的,哪有人說她的!”

  看女兒哭的可憐,她一陣腦袋發暈,嘴上自然就出來了,“我早跟你說過,男人要哄著來,你看你二嫂,哄得你二哥野馬般的性子跟繞指柔般。你但凡把姑爺籠住了,看你們夫妻和睦,公主也不會如何的呀。”

  好說歹說,絮叨了半天,支了不少招數,看著女兒垮下的肩頭,楚楚可憐的出了門,太夫人怔怔的坐倒在羅漢chuáng,半響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向媽媽才端著熱茶盅上來,輕聲寬慰道:“您且寬寬心,少年夫妻,哪個不吵嘴的,chuáng頭吵架chuáng尾和,回頭他們自己就好了。”

  滿室昏暗,太夫人看著一燈如豆,神色倏然變得鐵硬,森森道:“你也看見了,若再這麼下去,我這一兒一女,只有看人臉色的份。時至如今,不動手也不成了。”

  向媽媽輕輕嘆了口氣:“您可都想好了。若是成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您的名聲,您的臉面,那可全都完了。”

  太夫人笑的苦澀陰冷:“什麼名聲,臉面,那都是虛的。何況,我如今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我若什麼都不做,將來的日子,我不猜也知道。不過是在人屋檐下討口飯吃,看那盛明蘭的臉色過日子罷了。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這大半輩子,不能這麼白活了。”

  第168回 東風吹,戰鼓擂:不知生活的艱難,任性揮霍著人生的機會,活該!

  一入六月,肚皮大到一定規模,明蘭平躺在榻上,把書本靠在肚皮上就能看了。肚裡的小混蛋開始不守江湖規矩,要麼久久沒有聲息,要麼忽的猛動幾下,太醫切過脈,又反覆診查,笑說一切正常,面對此qíng此景,明蘭只生恨自己上輩子學的不是婦產類專業。

  臨近生產,崔媽媽愈發警覺,兩眼綠瑩瑩的怪駭人的,看著院裡的哪個都不像好人,明蘭入口的一湯一飯一茶均要仔細查驗,眼睛都摳下去一圈;小桃私底下跟明蘭說,崔媽媽小時候的服務單位是個妻妾鬥爭極其慘烈的大家族,因是受了永久的驚嚇。

  誰知小桃咬耳朵之時恰叫崔媽媽碰上,便拎了她的耳朵出去罰掃地,大約是想著自己著實疑神疑鬼的過了,崔媽媽忍不住嘆道:“老太太常說人各有命。當年老太太的哥兒倒是平平安安生下來了,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誰知後來,卻因那麼樁小事就夭了……”

  明蘭低頭摸肚皮,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只能看自己的人品了。

  這一個多月來侯府大致風平làng靜。期間廷燦又來哭過兩回,一次是公主高調給韓家姑爺抬了房妾室,太夫人好聲好氣的把閨女撫慰回去了,第二次是韓家姑爺連著五日光顧那位妾室的chuáng鋪,這回太夫人終於硬起心腸把女兒罵了出去。待廷燦走後,她卻當著三個兒媳婦的面狠哭了一頓,只道:“如今只悔當初沒好好管教她,慣得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三不五時的拉著明蘭的手,翻來覆去道:“只盼兄嫂垂憐,多提攜她才好。不然,不然……”

  明蘭回屋後,納悶了好半天。丹橘熟知她心事,便在無人時悄聲問道:“夫人什麼想不明白?七姑奶奶這般,也是因果報應不是。”她自小服侍在小姐身邊,耳濡目染大家閨秀的教養做派,別說明蘭,就是斯文假仙如墨蘭,驕橫跋扈如如蘭,那都是謹守女兒家本份,女紅,看帳,規束下人,下廚挑弄……樣樣來得,哪像顧七姑娘,鎮日拿一卷詩,舞文弄墨的不務正業,看人說話半陰不陽的,清高自詡,恨不能人人都捧著她,寵著她才好。

  “在夫家還擺姑娘架子,豈不是自討苦吃。太夫人如今自是要哭的。”

  明蘭搖搖頭,輕捋著腕子上一隻羊脂白玉鐲,“事qíng不對。她是該哭,可卻不該當著我的面哭。”丹橘笑道:“興許她是想求著夫人替七姑奶奶出頭罷。”

  “那我可會因她兩句苦求就去幫忙?”

  丹橘一時語結。

  明蘭神色發沉,若有所思的望著門口那掛子七彩琉璃珠簾:“她聰明著呢。明知我的為人,不會做此無用之事,反倒示了弱。”

  如果有朝一日,顧廷燦在外面的遭遇有損顧府名望聲譽(例如被休了),那時不用太夫人開口,明蘭也非得去為這不討喜的小姑子出頭不可;可若只是在夫家受些委屈,好不好意思了,就當是修煉吧。那麼,明知無所可求,太夫人到底所為何來呢?

  “只是為了扮可憐搏名聲嗎?”明蘭苦苦思索。

  讓她疑惑的不止這一樁。自那日被常嬤嬤狠狠修理一頓後,好一陣子康姨媽都沒現身,本以為依著這位王家大小姐的性子,這輩子都不會再上顧家門了,也不知太夫人怎麼去說好話的,只半個月後,康姨媽就又來了。不過這次她卻溫和多了,既不提無理要求,也不動輒擺架子,因面子不好過,居然叫自家庶女來打先鋒,上嘉禧居來給明蘭賠不是。

  “太太叫我來賠個不是,說是她老糊塗了,請表姐莫要往心裡去。”康兆兒怯生生的立在當中,滿面都是脆弱驚慌,卻掩飾不住秀氣天成,姿容窈窕。

  “若是表姐還氣著,便打我幾下出氣罷。”兆兒聲如蚊啼,害怕幾乎要滴下眼淚來了,手指不住的扯著身上的一件簇新的桃紅錦紋遍地垂腳纏枝花褙子,她和嫡姐元兒只差兩歲,自小便是撿著元兒的舊衣服穿的,如今這新衣裳反叫她不自在。

  看著這個女孩,明蘭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出嫁之前,她見過兆兒幾次,知她的生母是康姨媽的陪房丫頭,自小便是元兒後頭的小跟班,看主母的臉色大的小女孩。

  “有什麼氣不氣的。不過是常嬤嬤脾氣大些,衝撞了姨媽,倒是我的不是了。”明蘭微笑道,又叫丹橘拿了新進的瑪瑙葡萄送過去,便把這件事給輕輕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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