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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不輕不重,莫總管一時摸不著頭腦,又被婆子催著離去,心想著大約夫人要發落自己老娘一場,不外乎餓兩頓飯,關上一夜,只要不株連旁的,也算輕的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趕去嘉禧居等話,只見屋裡出來個打扮秀麗的丫鬟,神色清冷,說話文縐縐的,當著園中眾人面道:“昨日莫大娘好大的本事,開口閉口如何尊重體面,竟忘了主僕本分,這般大喇喇的胡咧咧,就不怕驚了夫人的身子?!”

  莫總管急了,正想上前辯駁兩句,那丫鬟又緩了面色道:“也知道大娘吃了兩盅酒,說話沒個遮攔,可早知要去主子跟前回話的,居然也敢吃酒!家有家規,有錯就罰……”莫總管一顆心吊了起來,那丫鬟接著道,“可夫人仁慈,一來念著大娘伺候過老太夫人,二來大娘年紀不小了,不好責罰打罵,怕傷了qíng分……”

  園內眾僕婦嘀咕聲漸大,想著估計新夫人也是個怕事的,大約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若眉面無表qíng,徑直宣判道:“可大娘這個性子著實禍害,哪有這般頂撞主子的,莫總管做兒子的沒法管,夫人便替您管了。昨日已將大娘送入落松庵中,請她替過世的老太夫人吃齋念佛,以求福法。”

  這話一落,莫管事傻了,一眾僕婦也傻了,這算哪門子處罰方法。一沒打,二沒罵,莫總管也無從求qíng,做奴僕的又不能跟主子說個孝字,莫大娘不是愛整日提老太夫人如何如何麼,如今請她為老太夫人祈福,又怎好說個不字。

  落松庵跟銅杵庵很像,專收容體面人家裡犯了錯的女眷,不過規格低些,管制更為qiáng化嚴厲,去那裡帶髮修行,就真跟出家人一般,粗茶淡飯,掃除劈柴,有空還得幫著施捨粥飯。莫大娘早慣了大魚大ròu,小麼兒伺候,打人罵狗的囂張日子,如何守得住這般清苦。

  庵中尼古也不曾過分苛待這六十多歲的老太婆,卻不許任何人與她說一句話,她若撒潑,便關起來敗火,莫大娘難受如百爪撓心,嘴又饞,人寂寞,滿肚子火無人可撒,不過短短三四日,她已後悔莫及,幾yù到明蘭跟前跪地求饒。

  七八日後,莫管事接了老娘回家,住同街的人家俱是大吃一驚,莫大娘便跟變了個人似的,足足瘦了一圈,面上油光全無,精神倒還好,只是說話舉止老實拘束的厲害。進得府來,跪在明蘭門口的廊下狠狠磕了幾個響頭,說話結結巴巴,大氣都不敢出。

  明蘭隔著門帘,話音淡淡的:“大娘別多禮了,您是府里的老人了,這般可叫我怎麼受得起?我近來想著呀,到清淨點兒的寺廟庵堂里,給祖父祖母還有父親母親供盞長明燈,添些福香,最好使人常常看著,要說還是老人伺候得心……”

  莫大娘嚇的魂飛魄散,她可再也不願回那沒半分人氣的地界去了,只磕頭的更加厲害:“都是老奴豬油糊了心,叫人攛掇了幾句,衝撞了夫人,老奴該死,這可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饒了老奴這回罷……!”裡頭的夫人似乎笑了笑,說話十分和氣:“大娘是個明白人,這府里府外明白人更多,大娘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兒孫們想想不是。”

  莫管事千恩萬謝的把老娘領了回去,一迭聲的規勸,莫大娘失魂落魄道:“兒呀,你說夫人不會記著恨,想法折騰咱們罷。”莫管事道:“這回夫人只罰了娘,在裡頭當差的二丫和狗兒,還有大哥連著我,一個都沒動,就是給咱們留了體面的。娘,以後您可別再聽人攛掇了,這回可受著厲害了!”莫大娘恨恨道:“回去就尋那起子腌臢老婆算帳!”

  沒過多久,傳來莫大娘直往左鄰右舍沖,與幾個平日要好常吃酒的婆子媳婦狠狠打鬧了一架,體力粗壯的莫大娘,打架在行,一時砸了好些鍋碗瓢盆,許多人臉上都留了血道道。

  明蘭聽了後,只笑笑而過,不再提起——世道艱難,好一招暗箭傷人,這回她若下手輕了,不能服人,以後就難叫旁人聽話,若下手重了,莫大娘的年紀資歷擺在那兒,不論是打了,罵了,還是罰跪,免了莫家人的差事,都會有某些正義人士跳出來囉嗦。

  什麼‘祖母跟前的便是貓狗也比常人體面些’啦,什麼‘才掌家沒兩天就不把祖宗身邊的老人放在眼裡’呀,什麼‘莫家的素來忠心勤懇,這般豈不寒了忠僕的心’云云。那就沒完沒了了,就算殺傷力不大,也夠噁心人的,若再風言風語傳出去些,那就更精彩了。

  她頭一次真心覺著顧廷燁以前的日子真不容易,這種暗箭根本防不勝防。

  大約明蘭那句‘要說還是老人伺候得心’很有殺傷力,之後的文檔查問工作順利了許多,那些伺候了幾代人的老世仆也都老實順當的聽命從事,就怕新夫人瞧哪個順眼,請人去看長明燈。侯府至今已數代,世仆也代代孳生,外加內部互相聯姻,關係錯綜複雜,且還有外頭嫁娶的,由於工作量過於繁重,又忙碌了近半個月,才堪堪整理了個大概。

  明蘭倒也不急,每日悠閒散步,若天氣好,就在廊下走,若天氣不好,就在正房幾個屋子走幾圈。她也不追究舊帳,一切人事照常,該如何就如何,時日漸久,老侯府的下人們沒迎來那新官的三把火,又見明蘭為人和氣,除了查新帳仔細了些,旁的也不刁難,眾人也漸漸定了心。至於約束管制方面,在廷燦出嫁之前,太夫人是斷不許出現夤夜吃酒賭錢及敗壞家風的事,既然上頭鎮山太歲壓著,明蘭樂得偷懶。

  “夫人,那些帳……”丹橘生生咬住舌頭,有些話她知道不能說,“您就那麼算了?”這幾日忙下來,她也知道老帳目是有問題的,這事若發生在盛家,別說盛老太太眼裡不揉沙子,房媽媽滿身手段,單只一個王氏,就能把那群蠹蟲給活剝了皮!

  “怎麼可能?”明蘭白了她一眼,貪污是肯定有的,只是大貪小貪的問題,可是……問題不在這裡,“再教我好好想想。要麼不做,要做之前定要細細想通,最好一擊即中,一次消停,不然……唉,到底是一個門裡的,三天兩頭鬧不是好看的。”

  “那您何必這麼早把事兒攬過來呢,不若多歇一陣。”丹橘悶悶道。

  “等到我挪不動的時候,出點兒什麼岔子,那才是要命。”明蘭嘆道,“不若趁我現在有力氣罷,侯爺如今燁不容易,不能給他添麻煩了……”

  隨著了解深入,她對老侯府的qíng形越來越清楚,心中已有了個初步的輪廓。為著辦事利落,她向顧廷燁申請要幾個能在外頭查探跑腿的。

  屠家兄弟不愧是江湖上混的,於查探消息的功夫端是一流,明蘭得了他們的助力,立刻事半功倍,不禁直呼叫他們做護衛真是人才làng費。足足一個月的資料收集基本完畢後,明蘭的肚皮已鼓成個小簸箕,為著同時鍛鍊腦力和體力,她常撫著肚皮在屋裡踱步,待想明白了些,就趕緊坐下撰寫在旁人看來是鬼畫符般的摘要計劃——

  “寧遠侯府有契奴共一百三十六人。其中,家生奴僕,不計男女,共七十八人;之中,有五戶乃三代以上世仆,其餘皆一二代孳生奴僕。外頭採買奴僕中,有十二人已與家人全無聯繫,尚有……”

  “在外置辦產業者有……於親戚名下置產者有……,其中田產者分別於……這幾處,商鋪則有……這幾處,不能排除有為其主子置產者……”

  “親屬關係中,有……這幾人為小吏,這……幾人經商,還有……之親屬在別府為奴。”

  寫了半天,明蘭咬筆桿沉思。做事qíng要目標明確,她到底想要個什麼結果呢,是把這些貪了主子錢財的傢伙們一鍋端了,還是敲山震虎,殺殺威風就好了呢,或者來一次大清洗,換上自己的人手?有沒有陷阱在裡頭呢,會不會被算計了呢。

  明蘭扯著頭髮,頭痛之極,她本不是宅斗人才,上輩子最大的職業規劃也就是有朝一日能威風的拍個驚堂木斷案子,而不是在這裡苦思冥想怎麼肅貪倒人,她要是有這能耐,早進反貪局或檢察院了。

  丹橘在旁小聲道:“夫人,歇歇罷,別累著了。”

  明蘭忍不住笑出聲:“哪那麼嬌貴了。”

  到目前為止,她的狀態十分良好,除了偶爾小腿抽筋外,基本沒什麼妊娠反應,顧廷燁很自作多qíng的認為,這一定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孩子。按照府中老人的說法,當年白氏夫人懷這混世魔王的時候,也很順當康健,可惜生出來卻氣得老父三天一跳腳,五日一家法。

  顧廷燁聽了這話後,沉思良久,忽反問:“若將來,兒女不聽話,你可會……”

  “打,那是必須的。”明蘭想都沒想,小淘氣包就要打兩下才長記性,姚依依兄妹倆就這麼大的,打手板,拍PP,也沒見落下什麼心理疾病,讀書就業都很順當,只要不是毒打,寓教於樂,掌握好尺度就成,她補充了一句,“不是說棍棒底下出孝子麼。”

  男人立刻翻臉:“打什麼打,你小時候多淘,下水撈魚上樹捉鳥,老太太碰過你一指頭麼!孩子不聽話就慢慢教,開口閉口就要打,你當爹娘這麼好做的!”

  說完就拂袖而去,連飯後一盞茶都不喝了,留下猶自捧著茶盅的明蘭又驚又呆。

  朱氏身子愈發重了,三月的頭一日開始發作,翌日產下一女,太夫人雖略有失望,但一旁的婆子都滿口恭喜,還連道‘一兒一女恰成個好字’,她便也撂開手,抱過孫女喜孜孜的逗弄起來,並起名靜姐兒。不知為何,女嬰瞧著不甚康健,瘦小病弱,那小胳膊小腿就跟紙糊一般,看的明蘭心驚膽戰,連碰都不敢碰,跟著說了好些吉利話後,趕緊送了好些滋補的藥材過去,朱氏甚是感激。

  大約這陣是個生女兒的日子,沒過幾日盛家使人來傳消息,如蘭也產下一女。明蘭當即一愣,又笑道:“五姐姐身子可好?”

  來報信的正是劉昆家的,她福下身子道:“回六姑奶奶的話,母女都好。”比起明蘭剛穿來那陣,她明顯發福許多,笑呵呵的說如蘭的女兒如何白胖結實,如何哭聲震翻屋頂云云。

  “健壯就好,我備了些金銀小器和軟緞子面,回頭勞煩媽媽給五姐姐送去,不過……五姐姐沒哭鼻子罷。”明蘭指著身旁的杌子,請劉昆家的坐下,小桃便端上茶盞,又把暖籠上烘的一條毯子給她蓋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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