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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上午,明蘭考蓉姐兒《女誡》第三篇‘敬慎’,蓉姐兒非但一氣全背了出來,還期期艾艾的自告奮勇,表示能夠默寫了。

  通篇無錯,雖筆觸尚滯板呆愣,但每個字都端正規整,顯然頗下了幾分苦功夫——前幾日這小丫頭片子還把‘有虞陶唐’默成‘魷魚淘湯’。明蘭既驚且喜。阿米豆腐,可憐她都快絕望了,好歹讓著小丫頭在出閣前學完《女四書》吧。

  明蘭當場狠狠的誇獎了她一番,直誇得蓉姐兒小臉漲紅,不好意思的低了頭,當她從匣子裡翻出一對水晶盤玫瑰金絲搭扣的精緻小耳墜給她做獎品時,蓉姐兒qiáng忍著喜歡推辭了,囁嚅著表示:能不能請嫻姐兒來澄園住兩天玩玩。

  明蘭第一次對這孩子刮目相看。

  蓉姐兒生性倔qiáng好動,不喜讀書,不過能為了小姐妹這般來求自己,倒也不易,況且明蘭也喜歡嫻姐兒這樣懂事乖巧的女孩。自父親過逝後,她小小年紀,忍著無助和悲傷反去寬慰寡母,嚴厲約束屋裡下人,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

  接她來散散心也好,明蘭當下就答應了,思忖著說服邵氏的說辭。

  蓉姐兒大喜之下,之後的幾日功課直線上升;待小客人來了後,她宛如周到的小主人一般,天天扯著消瘦不快的嫻姐兒散心玩耍,一忽兒斗棋,一忽兒拼布,十天就拆了四個九連環,新添了三副七巧木,滿園爛漫盛極的夏日花卉醉人心魄,更是她們的遊樂場。

  明蘭怕她們大夏天老往外跑曬壞了,便把她們的興致往吃食上引。

  小姐妹倆便去池塘便採蓮蓬,然後一顆顆挑出蓮子來熬銀耳湯,鎮上冰珠,極清涼味美,她們又去折蓮藕來做冰糖糯米藕片,淋上香滑的蜜露,頗有風味……種種夏日冰品,還能送去隔壁侯府孝敬一二。

  明蘭又在蔻香苑的一塊柔軟的糙地上搭了架雙人鞦韆,不過註明了使用時不能有太陽公公在場,倘若犯規,立刻拆掉,小姑娘們鄭重答應。明蘭甚至找木匠給她們箍了個碩大的木盆,足有兩尺半高,五尺方圓,好叫她們在屋裡頭稍微鳧下水,古代小姑娘哪見過這個,頓時玩水玩瘋了,穿著肚兜小衣,一泡在裡頭就不肯出來。

  一日日下來,嫻姐兒到底是小孩子,愁緒留不久,漸開了懷,臉上也有了笑容,又沒有嚴厲的長輩約束規矩,她們便如過暑假的小學生般,整日唧唧喳喳的跟小麻雀似的,整個澄園忽的熱鬧了許多。

  小孩子還是該有玩伴呀。

  明蘭拖著腮發呆,看著她們豐潤許多的小臉蛋,微微有些曬黑,晶亮的眼睛滿是健康生氣,她也覺得很高興,還不足十歲的小姑娘,還不用緊著學規矩吧。

  何況有嫻姐兒在,蓉姐兒的功課反倒更好了。

  夏日悠長,待到明蘭和顧廷燁再度動手動腳,投入如火如荼的造人大業時,太夫人也恢復了之前的活躍,帶著女兒積極應對各家的邀約帖子,並頻頻把明蘭帶上。

  這種拜會明蘭很熟悉,當初沒嫁前她也出席過。

  事關小姑子的終身大事,她不好推辭,權當做拓展些人面了;況且,炎炎暑氣,對著顧廷燦小姐冰雪清雅又高傲斯文的面孔,還頗有幾分降暑功效。大約太夫人覺著帶明蘭在身邊,可以顯示顧府實在很一團和睦。

  不過可惜了,就算明蘭肯配合,廷燦小姐卻還嫩,她裝不出和明蘭親昵的樣子,各府女眷不乏人精,自能瞧出顧家姑嫂之間那種陌生和隔膜,就算不是人精,只要消息不閉塞,也知道顧家尚未並府,還是各自居住。

  這就很令人尋味了。

  其實明蘭也沒什麼說話的機會,這種貴婦圈子的聚會,頗有些論資排輩的意思,那些沒出個的大姑娘基本是不大說話的,必須‘溫良恭順,寡言慧心’才好,至於明蘭這樣的年輕小媳婦,尚未生育,進門不久,更不能顯得太活潑倜儻了。

  明蘭只好以端坐的姿勢,始終保持著溫和靦腆的微笑,充當一盆漂亮的盆景,時不時的應景湊上兩句即可。

  最討厭的是,有些不識相總要問“……你們怎麼還住開著呀?”或者“你們怎麼還不並府?”之類的問題。

  每當這個時候,太夫人就會很慈愛的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等著明蘭如何當眾回答;應該說,她人緣不錯,提類似問題的不少,有些可能是純粹好奇,有些則……

  “破土動工,建宅修府,這不是小事,我想著問過了風水師,堪輿師,算算huáng歷,再瞧什麼時候動手好。”一次在忠敬侯府的茶會上,明蘭如此回答。

  忠敬侯府的老侯爺乃鄭老將軍的胞兄,雖早年分家出去了,但兩家qíng分甚好;鄭家素來謹慎守身,於朝事並無牽連,且還有走對了領導路線的鄭駿鄭驍兩兄弟,頗得皇帝賞識。

  不論心裡怎麼想,聽明蘭這般解釋,大多數人就不會再多問了——到底是人家家事,卻也有幾個嘴快的,笑道:“不用這般費事吧!不過是開堵牆嘛。”

  明蘭一臉憂色道:“唉……我也知道忒費事了。可侯爺是行伍之人,刀頭舔血掙功名的,我素日一直放心不下,開土破牆這樣的大事,說起來也事關運道,小心些總是好的。”

  在座之人不少是武將家眷,聽了這話頓時心有戚戚焉,理論上來說,需要上陣拼殺的武官家眷總比文官家眷往寺廟裡跑的更勤些。

  連素來端正肅穆的鄭大夫人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老耿同志的夫人更是撫著胸口,連聲念佛:“顧家妹子這話不錯,我這幾日也請了位天師,給我家宅子瞧風水來著。”

  自老耿進京後,他家諸事不順,無怪耿夫人心有疑慮。

  這話題一開,眾女眷頓時來了興致,一個個探討起哪位天師靈驗,哪座寺廟香火鼎盛,哪位大師佛法高深之類。明蘭低頭,暗自懺悔:她可不是故意宣傳風水迷信的。

  眾人說的熱鬧,太夫人臉色發沉,卻又不好露出神色來。

  真正端莊持重的貴婦不會老追著問人家家事的。偶爾有過分不識相的破落戶,明蘭要麼微笑著低頭不語,連話都懶得說,人家見她不yù談論這個話題,也有會見風的岔開說別的,偶爾遇見一兩個特別無理糾纏的,明蘭就用眼睛去看主家。

  主家能解決最好,不能解決,她以後就少和這家來往便是。基本還沒解決不了的。

  想來太夫人人緣再好,人家也不願過分得罪顧廷燁的老婆。

  最難堪的那次,是去太夫人娘家東昌侯府。

  不知哪裡來的旁支媳婦,一直不依不饒,甚至冷嘲熱諷明蘭‘推三阻四,小題大做’。

  對這家人,明蘭毫不忍讓,當即反擊,笑的冷漠:“這位大嫂子倒熱心,人家家裡的修房壘屋的瑣事,我和侯爺都不急了,你急什麼?這般好管閒事,是哪家的規矩!”

  那婦人頗有幾分市井的潑辣勁兒,還待吵鬧,和這種人多說一句都是自貶身份,明蘭二話不說,當即站起來要走;反正她也不打算和秦家結交。

  東昌侯夫人,即太夫人的長嫂,見勢不妙,立刻出來打圓場,這才揭過了這事;太夫人也不敢過分,她要並府是希望叫廷燦攀個體面的親事,若真吵翻了,卻也適得其反。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明蘭基本明白太夫人的心意。

  如今她中意的女婿人選有三,一為忠敬侯府的世孫,也就是鄭家兄弟的大侄子,年長顧廷燦一歲,體健貌端,性子豪邁熱忱;另一為長興伯府的次子,母家為一門兩總督三學士的梁家嫡女;還有一個是葛老尚書家的三子,年紀輕輕,已有功名在身。

  豪門娶媳,尤其是宗婦,自得問清品性人才。

  鄭家問的是小沈氏——因她與明蘭多少有些交qíng,她張口就是:“她怎麼知道?她們姑嫂就沒說過幾句話。”

  “怎麼會?”鄭家的世子夫人驚訝道,“我聽說顧夫人頗守規矩,三五天就去請安,你也說她照管寡嫂身子,憫恤侄女,怎麼……”

  “嫂子您想哪兒去了?”小沈氏嗔笑著,“顧都督夠可以了,皇上統共三支雪參,賜了我大哥和他各一支,他也送過去給寡嫂和太夫人補身子,還能怎麼著呀?到底只是繼母罷了。是那位顧七姑娘,明蘭去請安時大多不出來,便是出來了,也沒說幾句話。”

  世子夫人不說話了。

  符家關心的是兒子將來的前程,於是就抓了堂侄符勤然來問。

  符勤然沉默半天,只吐出一句話:“二郎與七姑娘兄妹……不甚熟悉。”

  符夫人還不死心,又問:“那姑娘性子如何?”

  符勤然道:“長詩書,會歌賦,能畫擅寫。”

  人家問的是品性,他回答的是專長。這兩句話就夠了。符侯爺和符夫人頗失望。

  而葛家似乎更中意靖海侯家的姑娘,目前正若隱若現的磨蹭到一半。

  其實在明蘭看來,以顧廷燦的性格,還是稍微找不那麼顯赫的家世好,這樣若有個爭執吵鬧的,娘家還能上門去說說,或者找相公脾氣好一些,能忍讓廷燦的高傲性子。

  幾次接觸下來,太夫人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含糊其辭,只好退而求其次。

  其實除了這三家,也有很好的人選,例如某總兵家,某總督家,以及某地方的世家望族,但卻需要遠嫁,未免不美。

  可惜,那些不熟悉或沒交qíng的人家,因無法確切知道女孩品性,就往往會只看外在的風評,他們知道寧遠侯府如今一家兩居的qíng形,也有些猶豫。

  明蘭悠哉依然,太夫人卻漸漸坐不住了,她幾次去請安,明蘭都能感覺到她平靜外表下隱藏的焦躁qíng緒,無論她怎麼明示暗示,明蘭一概裝不知。

  有幾次,她幾乎是放下身段懇求明蘭了,語氣哀戚,一片慈母心腸,著實叫人不忍。

  明蘭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腸原來可以很硬,她一點心軟的意思都沒有,只和顏悅色的繼續顧左右而言他。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太夫人選擇那樣對待顧廷燁,就不要後悔今日;顧廷燦選擇冷待漠視明蘭,就不要怪自己不能替她說好話,因為她的確不‘了解’這位小姑子。

  歸根結底,她們不算冤枉。

  掰著手指,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明蘭報告顧廷燁太夫人如今的態度已鬆動了,顧廷燁便示意族中耆老提出分家。

  第152回 宅斗的老師

  人qíng似水,世事如雲。

  四老太爺和五老太爺做夢也想不到,昨日尚需仰自己鼻息的族人,今日卻敢這般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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