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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蘭見她心灰意冷之下,不思痊癒,只一味悲傷,病體愈加沉重,便有話沒話的說些自己幼年之事,百倍誇張當初衛氏新喪之後,自己的‘恐懼’,‘彷徨’,‘孤單’和種種無助。

  “……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根糙,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明蘭紅著眼眶(剛才又去靈前哭了一圈),輕輕哽咽,“我家太太是極好的,可她到底要照管里外一大家子和幾位兄姐……若不是祖母垂憐,我,我真不知……”後面留一段長長的省略號,讓邵氏自行想像。

  邵氏果然聽的心驚ròu跳,她再覺得太夫人是‘好人’,也不放心把女兒託付過去;想著女兒已無父,若再沒了母親,還不定將來怎麼樣呢。心志一堅定,病就好了大半,到了出殯那日,她居然能起身出來向親朋道謝了。

  當然,明蘭也受到了巨大的好評,太夫人微笑著誇了她兩句,明蘭一邊表示謙虛,一邊心中暗道:以您為榜樣,我會好好學習的。

  說起來,這還是明蘭生平第一次這麼認真周全的給人服孝,不但院裡的丫鬟們不許穿戴鮮艷,連蓉姐兒也給新做了兩身素色新裝,她自己更是從頭到腳挑不出毛病來。

  四色淺單色柳枝紋褙子,一整套雪亮的米珠銀飾,不見半分顏色,連鞋尖尖上的珊瑚纓穗都去掉了,明蘭把這身裝扮在顧廷燁面前轉了一圈,問道如何。

  顧廷燁翹著唇角:“大約我死了,也就這般陣勢了。”

  侯府門口的燈籠俱罩了一層素白,明蘭想著澄園門口也該掛兩個小白燈籠意思下:“掛三個月差不多了吧。”誰知顧廷燁又道:“老爺子沒了那會兒,不過就掛了百日,掛這麼久,不知道的還道是我死了。”

  明蘭嘆了口氣。

  好吧,這傢伙最近脾氣不好,說話陰陽怪氣,動不動就冷嘲熱諷。

  好比你攢足了力氣等著找仇家的麻煩,誰知還沒等你真正發招,人家就自己死了,死後還能風光大葬,那些賣你面子的大多不知內qíng(還沒來得及造勢),更恨不得在靈前表現一個比一個悲痛,他又不能去說‘我跟我哥是前世冤家今生對頭,你們不用太賣力的’云云。

  其實明蘭也不大痛快,辦喪禮也就罷了,可那些流水價送進侯府的禮錢……她心中絞痛,大房還沒有分家,所以這些金銀財物都得歸入府庫,可將來這些人qíng帳估計多得她去還,也不知將來分家能落下多少渣。

  但她還是寬宏為懷的勸道:“到底死者為大,人都死了,你跟他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從我會懂事起就知他活不長。”顧廷燁面無表qíng,“也沒見他少出么蛾子。”

  他童年時代對長兄最深的印象,就是顧廷煜一邊半死不活的讓人扶著喝藥,一邊閃著不懷好意的目光向老爹進讒言,從小到大他吃了這位病人的不少苦頭,在他看來,生病不能抵消作惡,而同qíng也不影響憎惡,做了壞事的人,就是在病chuáng上也應該拖起來接受懲罰。

  這種觀念頗有幾分現代意味,明蘭立刻表示萬分讚賞:“夫君果然恩怨分明,真丈夫也。”

  顧廷燁橫了她一眼,心qíng好了不少,笑罵道:“伶牙俐齒!你不去殿上跟那幫讀書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最近他對讀書人意見很大,好吧,這是他進來抑鬱的第二個原因。

  自六月起,他正式兼任五軍都督府副總都督,領左軍都督,加封太子少保,地位提升的結果就是他開始直接參與軍國參政討論。隨著時局穩定,所有的暗cháo洶湧漸漸轉化為文斗,前堂正殿成為了各派人馬的角力場,一夥子人天天在那裡口沫橫飛。

  給先帝上諡號,他們要吵;給兩宮太后的儀仗待遇不同,他們要吵;人事變遷升降,他們也要吵;至於行政部署國策決斷,他們吵起來更是連飯都可以不吃。偏本朝祖制是文官節制武將,武官大多是奏報,辯駁議論屬於文官的活計。

  以前顧廷燁只管自己一畝三分田時,站在殿上旁聽時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反正重要的東西大多會另抄數份發送重臣自行研討。可如今,他算半文半武了,只得豎尖了耳朵認真聽,因為皇帝被文官撅住了說不出話時,最喜歡問一句‘X愛卿,你以為此事如何?’

  ——這位X愛卿通常由沈從興,姚閣老,還有顧某人輪流擔當,其它人有qíng出演。

  以為個頭啊以為!他要是有拽文的本事,何必幹這行,靠刀口舔血混飯吃。

  先帝的諡號里要不要多加一個‘文’字,有個毛關係啊?就這點事,素有恩怨的兩派就能擺齊了人馬,從天亮吵到天黑,滿嘴的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從三皇五帝一直吵到先帝晚年寵幸小榮妃的不當。

  這種吵架還算溫和,好歹皇帝沒很大意見,看著下頭人掐架也頗有風味。

  新帝顯然太嫩,不知這朝堂之險惡,當兩派人馬爭論不下時便求皇帝仲裁。

  皇帝若不答應,那就是不孝。老皇帝臨終前親自把你從不毛之地拉上來,栽培你,支持你,立儲繼位,你居然還覺著老皇帝不好?!你良心大大滴壞了!

  然後不拉不拉不拉,一連串引經據典。

  皇帝若是答應了,那就是不明。因為老皇帝拖拉立儲大事長達十餘年,導致整個帝國腥風血雨,京城都叫血洗了一遍,多少忠臣良將死在前後兩次變亂裡頭,就這樣還不給個說法?皇上呀,你要為了天下蒼生的公道人心而敢於犧牲自己個兒的區區孝名呀!

  然後不拉不拉不拉,再一連串引經據典。

  新天子絕倒,唉呀媽呀,躺著也中槍。

  好在他也有幫手,前後吵了半年,費了姥姥勁兒才把這事給平了。

  前陣子,朝堂上又為著兩宮太后的待遇問題鬧起來。

  皇帝自然希望為生母要求更高的待遇,可一大幫文臣不答應,說先帝臨終前,於滿屋顧命曾有口諭‘待身後,要善待皇貴妃,一概典儀皆與皇后同’。

  其實當時老皇帝都病糊塗了,眼看要咽氣了,昏沉之際只認得長年相伴的德妃;按照現代法律觀點,這種qíng況下的口頭遺囑,其實不能算數的。

  足足吵了半個月,皇帝氣的咬牙切齒,那群傢伙非但寸步不讓,還口口聲聲道要以年資論算,要求讓聖德太后住到更大更尊貴的東側後殿。

  當時正開著小差的老耿,被皇帝偶然點名發言,他一時不慎,順口說了句‘親娘自然比不親的尊貴些’。這話捅了馬蜂窩了。

  老耿同志當即招來了火山灰一樣鋪天蓋地的斥責痛罵,‘不學無術’,‘不通禮儀’,‘荒唐無知’……這還算輕的,嚴重些直接說他‘居心叵測’,‘用意不軌’。

  可憐的老耿同志被罵的暈頭轉向,魂不守舍,據說是被鍾大有扶著回家的。

  根據顧廷燁的揣測,皇帝其實很同qíng老耿。

  在民風淳樸的蜀邊,常見的解決模式是快意恩仇,有問題大家一齊掏刀子上,三刀六個dòng捅完了事。估計老耿同志沒怎麼見識過文官的這種攻擊性極qiáng的生物,他們大多外表斯文儒雅,內心兇殘彪悍,從不動手,堅決動口,一直禿筆能把你從祖宗一直罵到小姨子家二舅的侄子最近逛了趟青樓沒給錢,絕對的殺人不見血。

  第二天,參他的奏本就跟雪花片一樣飛向內閣。

  按照古代宗法禮教規矩,血緣上的媽沒有禮法上的媽要緊。倘若庶子有了大成就,也是嫡母受褒獎誥命,沒那小妾媽什麼事(可能日子能過好許多);倘若非要讓小妾媽也榮耀一把,那也得先嫡母,再遞減到小妾媽身上。

  老耿很冤,他根本沒有跟qiáng大的禮法對著幹的意思。

  其實仔細分析,皇帝家的qíng況並非如此。

  聖安皇后不是從妃位直接晉級太后的,她是明證典禮的冊封過皇后的,反而是皇貴妃(德妃)是從妃位跳級成為太后的,她又沒兒子當皇帝,憑什麼?!

  那幫文官明顯是混淆視聽,抓住了老耿的一處把柄就纏七纏八,吵鬧不休,一句話牽扯到十萬八千里外去。

  當初新帝甫登基,就是一時沒抗住他們的人海戰術,被漫天的唾沫星子迷昏了頭,冊封了兩宮太后,如今後宮處處掣肘,想來直是悔之不已。

  大約有人在後頭點撥了一番,皇帝想明白後愈發堅定立場,為了親娘,也為了自己以後的日子能好過些,便是聖德太后去太廟哭先帝了,他也一個字都不肯讓。

  一口氣罷免了五六個特別衝鋒在前的官員,又降了十餘個官位,這才打壓下那一股子人的氣焰,順帶把聖德太后病倒的罪責也甩給那幫傢伙,罪名是‘挑撥天家qíng分,居心不軌’。

  此戰大勝。只可憐老耿同志,至今還稱病在家,扭捏著不大敢出來見人。

  不過姚閣老說了,這種硬派功夫不好多用,這次皇帝多少占著理,況且於真正的社稷利益牽扯還不大,倘若皇帝回回都以勢壓人,那名聲就不好聽了。

  明蘭點點頭,要說薑還是老的辣。姚閣老這話到點子上了。

  還是應該多聽諫言,多採納臣子的意見,群策群力才好,畢竟皇帝和顧廷燁這群人歷事尚淺,許多國政還在學習中,東西南北民qíng差異極大,官場派系紛繁。倘若一意孤行,萬一壞事了,連個推搪的藉口都沒有,全是皇帝你一個人的錯了。

  於是顧同學只好糞發了。

  為了不讓皇帝失望,更為了不重蹈老耿同志的覆轍,他晚上要多看文責卷宗,分析揣摩,上班時提著精神聽讀書人掐架,一刻不敢懈怠,下班回府還得去他那冤家大哥那兒哭靈,就算擠不出眼淚,也得乾嚎兩聲意思一下。這樣子,不抑鬱才怪了。

  好在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待他那死鬼大哥滿七七前後,他已可在朝論時插兩句嘴了,而且——按照姚閣老的話來說——插嘴的十分有水準。

  幾天前,朝堂上議起鹽務話題。

  這些年來鹽務混亂,私鹽成風,官鹽收不上稅,帳目做的天衣無fèng,上下一心,先帝曾派過幾撥人去查,不是無功而返,就是把自己陷在那兒,最後坐著囚車回京復命。

  當今皇帝想要整頓,百官照例爭吵不休,大致意思都是不能折騰了,一鬧起來牽絲拔藤的,天下又要不穩了。

  顧廷燁聽了足足一上午,逮了那個嚷嚷的最起勁的,一臉謙虛的問道‘先不論其它,只問這鹽務到底要不要整’。

  那官員漲了半天臉皮,又囉嗦了一大堆後果呀影響呀難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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