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大約太久沒做活了,手指生疏了不少,堪堪繡出一叢連節翠竹的輪廓,就花去快一個時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線筐里翻出翠綠湖綠和墨綠三色絲線來。

  這時,窗邊人影一閃,顧廷燁自己甩開帘子,闊步進來了。

  明蘭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趕緊去看漏壺,才剛過巳時初刻。

  “今兒怎麼早回來了?”明蘭笑著要起身。

  顧廷燁迅速上前幾步,把明蘭按回到榻上:“你昨夜沒睡好,做什麼針線,還不謝謝。”隨即他自己也坐到榻邊,又道,“我順道回來換身衣裳,回頭還要去校場。”

  明蘭就要叫夏竹進來給他更衣,卻又被他攔住:“不急,你陪我坐會兒。”

  明蘭只好安坐在榻上,一側頭,見外面日頭漸高,明麗旭烈的光線,透過新糊的淺緋色紗窗,流淌在朱紅絢麗的朝服,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臉上,俊挺的眉目,卻籠了一層陰霾。

  她正猶豫著如何發問,他卻開口了:“今日早朝一落,我就進宮面聖了。”

  “……哦。”明蘭。

  “我向皇上求qíng了,說他們雖罪有其行,還請皇上網開一面。”

  明蘭垂著頭,暗問自己,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房中寂然,次間梢間也是一片寧靜,但凡他們夫妻在一起,丫鬟們都會很有眼色的悄聲出去,只在外頭耳房或水房留幾個聽使喚的。

  “……並非我心軟了。也不是被他那三寸不爛說動了,他們,斷不值得憐憫!可,可……”顧廷燁一陣煩躁,猛的站起來,挺拔高大的身形,在屋裡走來走去,猶如一隻困shòu,滿身的兇狠酷烈,急yù發泄些什麼。

  明蘭揉著太陽xué,頭痛的更厲害了。

  “可是,可……”他本性剛烈果敢,此刻,似乎滿心的不忿,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鏡的檀木桌面上,上頭的粉瓣水青瓷茶盞俱跳了一跳。

  “我恨不能叫他們也嘗嘗那顛沛流離,冤屈不白的滋味!”他灼熱的目光中,咬牙切齒的憤恨,過了好一會兒,他胸膛起伏漸平。

  “……只是這樣做,”他頹然坐倒在明蘭身邊,“對以後……會好。”

  明蘭有些明白他的憤怒了。

  從他內心來說,他的確想見死不救,但昨夜思慮再三之後,他權衡利弊,最後還是按捺下了性子,於是,他就屈的厲害,只恨老天太流氓,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偏偏要捆綁銷售。

  他這會兒回來,不是來換衣裳的,而是心頭憋的狠了,想找個地方說說。

  其實,明蘭也思考了好些天,當年四房五房針對顧廷燁,原因無非有三:一則,看不起鹽商的兒子,覺著辱沒了自家高貴的門楣;二則,留著個有資格譏嘲他們的人,白家的錢他們用著不安心;三則,自家兒子不爭氣,怕在老侯爺面前失了面子,需要個頂缸的,哪有比顧廷燁更好的靶子。

  幾下一湊,他們就愈發輕視敵視顧廷燁了。

  可是,這些混蛋雖然可惡,但卻沒有原則性深刻的矛盾,真正刀出見血的爭鬥,恰恰是在長房自己裡面。

  “我家四姐……你知道吧。”明蘭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就是嫁入永昌侯府的那個。”

  顧廷燁微驚,點點頭。

  “我與她從小就不對付。”明蘭伸過手去,去拉他的大手,觸手處一片冰涼,她緩緩道,“她不喜歡我,因我搶了她在祖母面前的體面,搶了她在先生跟前的風光,搶了父親對女兒的關懷;而我,也不喜歡她,她這人……心地不好。”

  顧廷燁側著臉,他雖不知明蘭為何要講這番話,卻靜靜聽著。

  “有一次,我花了半個月給父親祝壽的新鞋,她藉口看花樣,故意給剪壞了,我只好連夜趕製,熬了幾夜不睡重做一雙。”

  明蘭語調平靜的敘述著,低著頭,一下一下的,柔柔的揉著顧廷燁的大手,“從小到大,她算計過我不知多少次了。在父親跟前說我壞話,在太太處挑撥離間,我往往要花加倍的力氣,才能轉圜的回來……”

  為了提防墨蘭,她從來不敢送吃食給父兄,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

  “你怎麼不狠狠還回去。”

  顧廷燁沉著面孔,反手握住明蘭的小手,掌心溫軟滑膩,心中微疼,想她生母早亡,雖有祖母庇護,但到底生父跟前沒有說話的人,上有脾氣不好的嫡母和嫡姐,下有工於心計的姨娘和庶姐,也不知這些年怎麼過來。

  “一開始是沒能耐,想不出好法子來。”明蘭仰著脖子,苦笑著回憶,這是真話,“後來大了些,我也暗中欺負了她幾下出出氣了,可惜,敗多勝少。”

  顧廷燁冷硬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點了一下她的俏鼻子,輕罵:“你個沒用的。”在他看來,小姑娘之間的鬥氣到底只算是鬧家家。

  “有一次,她差點拿碎瓷把我的臉劃破了,那次,我氣極了,就想著,將來她倒霉時,我一定狠狠落井下石。”明蘭輕咬朱唇,笑的小小淘氣。

  顧廷燁面色遽變,不待他開口,明蘭復又歸於平靜:“可現如今,我卻不那麼想了。”

  她頓了頓,淡淡道:“只要我過的比她好,她每瞧見我一回,就會難受的要命,就會徹夜反覆睡不著覺。”

  以她對墨蘭的了解,眼看著自己風光錦繡,看著如蘭幸福美滿,會比殺了她還難受,嫉妒和悔恨的毒牙會夜夜噬咬她的心,折磨的她輾轉難眠。

  顧廷燁微微眯起眼睛,他是聰明人,如何不明白明蘭的意思。

  四房五房長年處於老侯爺的庇護之下,早不懂得如何應付外頭的風雨,下頭子孫也沒看見特別出息的,長房的顧廷煒讀書到如今,還只是廩生。

  對比顧廷燁如今的聲勢,可以預見的未來,定然此消彼長。

  “你不要氣憤,也用不著憋屈,我們一定會過的比他們好。”明蘭正色看著顧廷燁,語調柔軟堅定,“只要讓他們看著我們好,便什麼氣都出了。”

  “你真覺得,我做的對?”顧廷燁低語,神qíng迷離,目光中竟有幾分遲疑,急切的望著明蘭,似乎等一個保證,“棄亡母的冤屈於不顧,只為自己……?”

  “你做的對。而且,婆母的冤屈不會就這麼過去的。”明蘭異常堅定的點點頭,“你可以為她請封,為她建祠,請德高望重的族老為她重新立譜,讓顧家以後的子孫都知道先白氏夫人於顧氏的恩德。要知道,顧家以後的話,由你說了算。”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多少失敗者的故事被淹沒在塵封往事中。

  以後,顧廷燁要怎麼光耀讚美白氏都可以,說的難聽些,以後那些混蛋必然還有求著顧廷燁的地方,到時候,索性讓他們組團去白氏靈前磕頭懺悔好了。

  “說的好。”

  顧廷燁目色一亮,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面上的迷惘漸褪,嘴角復又自信,緩緩綻開沉靜的笑意,“該怎樣坐,我就怎麼做,不用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繞路另走。”

  明蘭知道他想開了,連連擊節稱讚,表示對他的英明抉擇熱烈欣賞。

  他俊目如星,朗眉修眼,靜靜凝視明蘭,輕輕撫著她柔嫩輕軟的臉頰。

  明蘭頓時臉紅了,忍不住去看窗外。

  他猶自不覺,側過英挺的面頰,微笑的端麗如畫。他低聲道:“你真好。”

  明蘭臉更紅了。

  隨即,忽的長袖一展,明蘭還沒意識到,便被密密的攏在他懷裡,鼻端嗅著熟悉的男人味道,夾雜著淡淡的沉水香,褐金絲線纏繞的袖口,如葛藤枝蔓依附著蟬翼薄紗。

  沉若羯鼓的男人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低聲道:“我要你,在這府邸之內,在你閨閣之外,凡盡我所有,以我所能,事事皆要如你意,順你心。”

  明蘭被寬大的朝服袍袖罩得滿頭滿腦,什麼也看不到,暗自默念十八遍‘男人的甜言蜜語信不得’,卻抑制不住心頭撲撲亂跳。

  ……

  待他更衣離去後,明蘭還趴在軟榻上,窗台上放著的一盆青郁水嫩的君子蘭幼苗,她望著微微出神。

  他那麼聰明敏銳,閱歷豐富,什麼道理想不明白,什麼利益關係又理不清,可是,再充分的道理,總要要先過了心裡那一關。

  顧廷煜終究還是有些本事的。

  她想的出了神,慢慢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箋,是今早從他的衣物中掉出來的。

  “……子不教父之過……生性直率真摯,今日之頑劣,儘是吾之過錯……不知身在何處,思念甚矣……萬望兄長照拂一二,不叫此子困於寒暖危殆……拜之謝之,懇求……”

  紙張微微發huáng,紙質脆弱已極,似被反覆揉皺後,又展開壓平的,上頭的墨字有幾處圓圓的皴皺水跡,一滴一滴的,暈染開那蒼老顫抖的筆跡。

  她忽然心頭微微發疼,鈍鈍的疼。

  其實,他是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答覆問題:

  1、顧廷燁是不是真的沾了寧遠侯名聲的光?

  是的。也許大家不願意聽到這個。我本來以為大家能想明白的。

  我家大表哥是軍事迷,在寫顧廷燁於變亂中脫穎而出,建功立業時,我特意去問了大表哥這個問題:一個只在軍中當了幾年小軍官的人,能否指揮著一隻基本陌生的軍隊,忽然立功?

  大表哥說,如果這人有背景,有才能,那就可以。

  大家看過美劇《兄弟連》吧?

  E連原來的連長是索貝爾大哥,他一手把E連訓練出來的,可是因為他極其糟糕的現場指揮能力,E連的阿兵哥們寧可觸犯軍法,也要聯名把他趕走,要求有能力的溫特斯來帶領。

  當年大表哥跟我仔細講解過這個緣故。

  當兵求的是兩件事,一是保命,二是升官發財。

  尤其是在古代,其他崗位,空降下來一個頭目,大家接受也就接受算了,但是將領的位置,尤其是立刻要出門打仗的將領,就非同一般了。

  當初新皇帝要抓兵權,可他在軍中根本沒有嫡系(剛從邊區來的),變亂將起,他一口氣放下去好幾個將領。

  請問那些部將憑什麼服從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誰知道,這傢伙是不是把他們領向死亡。

  在這種qíng況下,顧廷燁就有先天的優勢,他本就是將門虎子,家裡往上數幾代都是帶兵的,而且他老爹在軍中待的時間不算短,也建過不小的功勳,顧廷燁就算沒有碰上老相識照顧,也有人聽說過他們顧家。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