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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攏著袖子把各種還沾著水珠的果子一一往盤子上擺,抬頭咧嘴笑道:“昨夜那雨下的可真嚇人,呼啦啦的,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我聽著那水聲落地,心裡都一顫一顫的。”

  若眉素著一張秀麗的面孔,聞言,輕皺眉頭:“再嚇人,也沒老爺嚇人。我……從沒見老爺發這麼大脾氣過,嚇死人了。”

  “活該!”綠枝從外頭一步踏進來,放下手中的茶盤,三兩步走到桌前拿水來喝。

  秦桑瞥了她一眼,笑道:“夫人用罷飯了?誒喲,別急呀,慢著點兒喝,誰跟你搶了?”

  綠枝放下水杯,猶自不足,又斟了一大碗喝下,“今兒早上,夫人飯桌上那道椒鹽蘇炸鵪鶉蛋,味兒可真好,夫人賞了我吃,我一個沒收住嘴,多吃了幾個,鹹的我呀……嘖嘖,一直忍道翠微姐姐和丹橘回來,我才敢出來。”

  “你才是活該。”小桃瞪了她一眼,“叫你吃獨食,也不勻下點兒給我們。”

  綠枝放下茶碗,一叉腰,瞪回去:“今早夫人留了大姐兒吃飯,我瞧著她吃的很不少,便是我不吃,也留不下給你們的。”

  “成了成了,為了幾個鵪鶉蛋吵什麼,夫人平日還缺了你們好吃好喝多麼?”若眉揮揮手,隨即又低聲問道,“你們倆到是說說,昨夜你們奉夫人的命去給老爺送飯,那兒到底怎麼回事?我去的時候,只瞧見五兒叫拖了下去,身上都血淋淋的,忒滲人了。”

  綠枝拿帕子擦拭著嘴,看了下窗外門外,走到裡頭坐下,若無其事道:“也沒什麼稀奇的,昨夜,蔻香苑那位見老爺連這兒都沒來就進了書房,夜了都不出來,便起了么蛾子,叫人提著個食盒去書房‘關懷’老爺。小順子攔著不叫五兒進去,她就故意嗲聲嗲氣的放高聲音,好叫裡頭的老爺聽見,誰知……”

  她捂嘴一笑,“誰知反惹的老爺大怒,當場叫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哼,活該!”

  “原來如此。自作孽,與人無尤。”若眉臉上浮起一抹輕蔑,不屑道,“鞏姨娘身邊那兩個,仗著生的好些,成日打扮的花紅柳綠的往這兒湊,進進出出探頭探腦的,恨不得叫老爺瞧見了才好。真不自重自愛。”

  秦桑和綠枝互視一眼,暗笑一下:這人雖有些自高自戀,話里常一股酸味,惹人討厭,卻還算心地乾淨,但凡顧廷燁在,她不是躲在後屋不出來,就是在別處暫時不回來,儘量不在男主子跟前露面。

  “老爺脾氣本就不好,只是在夫人這兒才收斂著些。昨夜老爺一個杯熱茶砸出去,濺了好些熱水碎瓷起來,小順子和外院的侍衛們一動都不敢動。”小桃隨口說道。

  她放完最後一個果盤,又從一旁取過剛用進水清洗過的翠綠枝葉,細掰了幾小束,慢慢往水嫩嫩的果子上點綴著,邊道:“不然你們道伶仃閣怎這麼老實?我聽說呀,原先她帶來的是四個丫頭,不是為著什麼事,一個當場打死了,一個打了半死,沒熬過幾天咽氣的。鳳仙姑娘當時就嚇病了,好幾個月才下chuáng……好了,春芽,把這些丟出去,再把晾在外頭的提籠拿來。”

  她拍拍手,直起腰來,把零碎果葉都攏了攏交給那小丫頭,小丫頭不過十歲上下,圓圓的臉盤,乖巧的應聲出去。

  說話的人毫無自覺,聽話的人卻心裡發顫,屋裡眾丫頭一時悚然,半響無語,過了好一會兒,綠枝才驚呼道:“你怎麼不早說!昨夜老爺遲遲沒回來,彩環那死蹄子一直心心念念著,說要‘替夫人’去看看‘老爺如何了’。”

  小桃呆呆的:“……你沒問我呀?”她雖然愛打聽,但絕不饒舌,明蘭是她唯一的聽眾。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包打聽,不單要有憨厚老實的外表,還要時時謹言,這樣,任憑誰對她漏嘴出去的八卦,都可以放心絕對不會外傳。

  正說著,春芽回來了,兩隻小胳膊上挽著兩個紫竹精編的烏紗提籠進來,小桃便掀開一層層的提籠,把擺好的果盤裝進去。

  “……早知就讓她去了,害我攔的猴累猴累。”綠枝猶自忿忿。

  秦桑忍不住道:“你別多事,老想著動心眼,惹出事來,仔細翠微姐姐再打你手板!”

  綠枝想起以前,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若眉長嘆一口氣:“還是別動心眼了。老爺是行伍出身,自不如那讀書人憐香惜玉,性qíng溫善。幸虧夫人得老爺喜歡,不然……”神qíng憂鬱,半支著手肘,如浣紗西子般清愁。

  綠枝和秦桑再次互看著扁扁嘴。

  小春芽聽了這句,抬頭天真道:“老爺脾氣已好多了呢。聽說夫人沒進門前,有一回,內院一個姐姐誤走了外書房,老爺一句話沒多說,當時就叫人押下去。”

  眾人聽的入神,忙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了呀。”春芽給提籠蓋上箱蓋,呆呆的不得要領。

  眾人大怒:“怎麼會沒有了?那人後來如何了?”

  哪有這樣傳八卦的,還留個未完待續的尾巴。綠枝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她腦門上,春芽抱頭哀叫:“我不知道呀,後來那位姐姐就再也沒出現過。”

  眾女孩面面相覷,只覺得這句話充滿未知的可怖,比打板子賣掉之類的發落更怕人,屋內寂靜,過了良久,綠枝才想起了什麼,瞪著春芽道:“這事你怎麼知道?”

  春芽一臉憨憨的,很順嘴道:“我聽小順子哥哥聽公孫少爺聽謝護衛聽屠二爺說的。”

  綠枝一陣鬧暈,若眉張大了嘴,秦桑啼笑皆非,指著小桃和春芽道:“真真近墨者黑,天天跟著她,你也學了這個德行,快快離了這蹄子,還是來跟著我罷。”

  小春芽立刻抱著小桃的胳膊,甜甜道:“謝秦桑姐姐了,可我捨不得小桃姐姐,姐姐待我好著呢,省了好吃的好穿的,都給我娘和妹妹送去了。”

  小桃笑眯眯的攬過小春芽:“你這孩子怎麼恁直呢?我人再好,也不能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呀,做人要謙遜些才好。”

  眾女孩晃了晃,一時絕倒。

  小婢無知,嬉笑開懷,明蘭就沒這麼好運了,此時,她正頭痛yù裂。

  昨日自侯府回來,顧廷燁就一言不發的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晚飯也不曾回屋吃,只有中間曾請了公孫白石商量了好一會兒。

  除了叫人送飯遞茶,關懷一下之外,明蘭始終沒有過去。

  作為一個意志堅定的成熟男人,顧廷燁這會兒應該是在考慮問題,而不是傷懷感慨,需要的是冷靜的思考,而不是奶媽子的安慰。

  他選擇去外書房而不是內書房,就很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明蘭就靜靜在屋裡等著,對著燭花坐到半夜,實在撐不出才倒頭睡去。

  誰知半夜卻滿頭冷汗的醒過來,一睜開眼,滿室漆黑間,卻見一個暗影重重的高大身形坐在窗邊,一雙發亮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看著自己,目光森然深邃。

  明蘭嚇醒了一半。

  男人什麼也沒做,只這麼盯著她的臉龐看,外頭雨聲驟急,bào烈激狂的拍打在地面上,一下下似敲在心上,明蘭更覺不安,不自主蜷縮起來。

  他知驚醒了她,便把她連人帶手腳都摟成一團在懷裡,也不知如何撫慰,便如辱母哄小囡睡覺般搖晃著明蘭,姿勢極不專業,但效果很好,明蘭含含糊糊的問了他兩句,他沒答話,只搖的更起勁些,她困極,又睡過去了。

  這一夜她睡的深深淺淺,始終處於極不安定的狀態,早起頭痛是自然的,待醒過來時,枕畔已空,chuáng邊的矮榻上留著昨日換下的衣裳,雙面織就的薄綢袍服,用蘇繡成的蒼松磐石暗紋,發亮的繡線似在隱約閃動,他就這麼隨便一團丟著。

  盛家子弟均不敢如此,盛紘決意以詩書傳家,素令子弟修身自省,便是再累,也不可亂丟東西,加之有長柏這個標準典範做榜樣,效果更好。

  可這男人卻生來一副大少爺脾氣,少年時錦衣玉食,高傲肆意,流落江湖更是無人看管,待入了軍伍後,又有人從頭到腳服侍著。

  明蘭暗下決心,將來決不讓孩子學他們老子,忽驚覺自己的念頭,不禁啞然失笑。

  對鏡梳妝時,明蘭叫翠微送了三部佛經給鞏紅綃,讓她這幾日不用來請安,老實待在屋裡,把佛經各抄一百遍,以戒‘管教不嚴’。

  “老爺的外書房是可以隨意去的麼?”翠微面罩寒霜,奉命訓話,“裡頭有多少要緊的東西,便是當場打死了那丫頭也為過!姨娘也該管管了。”

  正房主母培訓課程之‘如何在妾室僕婦面前保持嚴明權威’第三節,盛老太太云:永遠不要在她們面前喜怒形於色,誇獎時要言簡意賅,斥責時儘量不要自己出面,讓體面的媳婦婆子去開口,你只管端坐上方,賞罰分明即可。

  ——明蘭精煉總結,很好學的摘下筆記。

  秋娘帶著蓉姐兒來請安時,明蘭見她有些戰戰兢兢,便賞了她兩串新得的紅麝香珠,另宮裡新賜的上等宮扇一柄,御坊里做來的,便是尋常東西,也異常精緻珍美,秋娘頓時破顏而笑,忙不迭躬身,連聲謝過。

  蓉姐兒年紀還小,這些物件也不上心,只是丹橘領兩個丫頭進次間擺早飯時,香氣飄來,她歪著腦袋多瞟了兩眼,明蘭便隨口一句留她吃飯,誰知她竟低聲應了,秋娘只好先回去。

  不啻如此,小丫頭還胃口極好的扒掉了兩碗綠豆銀耳粥,半盤子蘇鹽鵪鶉蛋,另一大塊金絲棗泥糕。明蘭端著飯碗,瞧的微愣。

  大家小姐本不該這麼老饕似的胡吃海塞,但明蘭瞧她一把骨頭,尚未養出幾兩ròu來,便暫且按下先不說了。當年盛老太太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自己養的又胖又圓,白裡透紅,想來當日,矜持斯文的老太太瞧自己的吃相,大約也是再三忍耐了吧。

  撤下飯桌後,明蘭覺著蓉姐兒到底還是吃多了,便考了她幾個字,簡單示範她握筆的姿勢,然後叫小桃領著她到園子裡散會兒步,才送回去。

  明蘭看著蓉姐兒出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要不要把鞏紅綃挪出蔻香苑呢?

  一夜沒睡好,還要考慮這種問題,頭痛又隱隱襲來。

  明蘭靠在蓉竹蓆鋪就的湘妃榻上,對著窗邊的亮光看了會兒書,想補補覺,忽的眼光一掃,瞥見一旁的針線簍子。她嘆了口氣,從裡頭撿出件還未拷邊完工的嬰兒肚兜來,雖懶的要命,但既知如蘭有了身孕,她好歹得做一點兒意思意思,偏生如蘭對她的繡工熟悉的很,連找人作弊替工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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