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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廷燁略略苦笑:“就這麼幾日功夫,我們又不會仙術,皇上如何不知底細。”不過新皇頭一次校閱軍事,做門面也是要緊的。

  “如此說來,老爺現下可以鬆口氣了?”明蘭微笑著給他剝枇杷果。

  顧廷燁吃著甜甜的果子,見明蘭嫩白如椰辱般的纖細手指,在金huáng清香的枇杷果間靈活翻飛,便似手指也香噴噴的好吃了一般,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莊子裡出了什麼事?”

  明蘭抬眼看著顧廷燁,鼓著臉頰悶悶,歉意道:“原想等你忙完了再說的。”

  “說吧。”男人擰擰她的臉蛋,溫言道,“有多了不起的事,說來聽聽。”

  明蘭咬咬嘴唇,終於把這幾日所見所聞以及來龍去脈都說了,顧廷燁越聽臉色越沉,漸漸不可忍耐,怒不可遏的重重一拳頭捶在炕几上,上頭的枇杷果齊齊跳了跳。

  明蘭趕緊敞開胳膊攏住想往下竄的圓果子,側頭看了眼門外,好在謝昂領著親衛把這幾間屋子都圍住了,不然就這地方,她還怕隔牆有耳。

  “……我本來也沒定主意的,直到阿猛他們陸續報來消息,我真氣極了。”明蘭把枇杷果一顆一顆撿回白玉竹梗編的小籃里,“不但田租比旁的皇莊高出兩三成來,姓吳的還動輒役使佃農們給他干私活,逢年過節索錢要人,遇上由頭還要加租,一干莊頭們仗勢肆意凌辱人家妻女,真正禽shòu不如。區區一個管事,竟然不顧天理,盤剝至此,我,容不得他!”

  “他們說的那些事,我聽著都滲得慌。”明蘭丟回最後一顆果子,面帶不忍,“數九寒冬一家人沒柴火,只靠幾件單衣禦寒,小孩子凍病而死的有,因為租錢繁重,老人捨不得吃,生生餓死的也有;便是如此,有勞力的男人婦女還得一日不綴的下地幹活——”

  病的咳出血了還得干,凍爛了腳還得干,孩子在屋裡凍餓哭的撕心裂肺了還得干……佃農們何嘗不想奮起一搏,可上有通了聲氣的巡檢司衙門,下有láng才虎豹的打手莊頭,佃農們被看的死死的,又不知道去尋御史言官告狀,幾次鬧起來被壓下去後,反叫迫的更狠了。

  明蘭眼眶漸濕,她無法想像這種qíng景,心中油然而生怒火,來古代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這麼厭惡痛恨過什麼人,那些內宅的女人做么蛾子,還可說是生存所迫,社會和制度的緣故,可像吳光這樣喪心病狂的呢?明蘭好想槍斃他們,一個一個的!

  顧廷燁面上疾風驟雨,陰沉戾氣,他對明蘭道,“我曾略有耳聞,也不知到底如何,沒騰出手來料理這幫畜生,我留了人手給你便是叫你發落他們的!綁了送有司衙門就是。”

  發了頓脾氣,顧廷燁深深吐息幾次,冷笑道:“居然還敢要挾主子,這潑皮東西,怕是活膩了!舒坦日子過久了罷!什麼司里的宮裡的,天下哪來這麼多貴人!不過是仗著先帝爺仁慈,各個拿耗做大,擺譜逞凶,一座一年出息就三五千兩的莊子,不過十二三年光景,居然有兩萬兩的欠租?!這些年這裡鬧災了麼,我怎麼不知?看誰敢出來理論!”

  明蘭低著頭,久久不語,輕輕嘆息著:“若能這般慡快發作,我早發作了。”

  “你顧忌什麼?”

  “不是顧忌,只是……”明蘭輕輕的嘆道,“多年前,爹爹有位姓邱的同年,邱伯伯認定了三王爺能登大寶,可便是獨具慧眼又如何?沒等三王爺被立儲,邱伯伯就早幾年前被人彈劾下獄,後死於軍流。三王爺沒有皇帝命,邱伯伯白白死了,到如今也沒個人替邱家翻案。”

  顧廷燁漸息了怒氣,當年延續了近十年的奪嫡爭鬥幾乎鬧翻了半個京城,牽連在內的文臣武將不計其數,連日累年的互相攻訐之下,哪怕是站對了邊的也未必能落好下場。

  他心有所感,安靜的聽著明蘭的話。

  明蘭愈發低了聲音:“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先帝雖崩了,但那些太妃和公公們未必一點勢力都沒了,這會兒他們興許沒法子抗爭,但只要打蛇不死,長年累月的,若他們懷恨,念著報復,逮著機會在背後來一下,便難說的很了。畢竟,撕破臉和不怎麼來往,是兩回事。”

  在盛家,這種提點的話大多是盛老太太規勸盛紘的,可惜顧廷燁沒有可以依靠的長輩。

  顧廷燁閉了閉眼睛,窗外的大槐樹上細細鳴著蟬聲,一聲長一聲短,便如明蘭的心跳,不安又惶惑,過了良久良久,顧廷燁才艱難的呼出一口氣。

  “——你顧慮的有理。如今你想怎辦?”

  “我不知道。”明蘭臉上迷茫起來,“那些可惡該殺的壞東西,我真恨不能砍他們的頭,可惜處處掣肘,又不好動他們,我也不知道怎辦。不過,我想,最最起碼,總得把他們攆走,這莊子才真算是咱們的了。不然養著這幫渣滓,還要整日擔心替他們背黑鍋,我連覺都睡不著,是以……”

  “如何?”

  明蘭咬了咬牙,一口氣說完:“咱們能不能替佃戶們還了這筆債,一次了結清楚,把那些人送走完事!”

  話一說出口,明蘭就趕緊去看他的臉色,只見他似是先吃了一驚,但又沉下神色思索起來,明蘭心下惴惴,自己也知道這個提議蠻敗家的;一般程度的鐘鳴鼎食豪門一年花用也不過五六千兩上下,現在卻要顧廷燁一口氣拿出三四萬兩的銀子!

  不是買官,不是疏通,甚至不是享受;這個素質要求委實高了些。

  顧廷燁沒再說話,只緩緩從籃里撿出一顆特肥碩的枇杷果,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剝著果皮,不一會兒,一顆坑坑窪窪的枇杷果ròu被拈在男人修長的指尖。

  明蘭眼前一花,嘴裡就被塞了顆果子,顧廷燁好笑的去戳明蘭鼓鼓的臉頰。

  “這主意好極。”他展眉微笑,神色舒朗,“這錢,我出。”

  沒等明蘭訝異的回過神來,他已轉頭高聲吩咐小桃去叫人;明蘭只好進裡屋去旁聽。

  ……

  “郝大成。”

  “小的在。”一個中等身材的管事上前一步,躬身而立。

  顧廷燁一手搭在炕几上,身姿沉岳如山:“你領上一隊人,把吳光他們八個看起來,好吃好喝供著,好言好語勸著,不許他們出屋子,不許和人接觸;阿猛你也去,若有人敢硬闖,把你的功夫拿出來亮亮,總之,給我看嚴了!”

  郝大成拱手,朗聲應了;公孫猛興高采烈的跟著出去。

  顧廷燁點點頭,轉頭朝向屠龍,沉聲道:“你回府請公孫先生寫名帖,去請順天府的呂通判派兩位縣丞和書吏來,並請小夏公公派兩位公公來提人,還有這地方上的州巡檢司也要請人來做中。三日可夠?”

  屠龍素來穩妥,當下抱拳應了。

  “爺,那我呢?”屠虎早等急了。

  “老虎你領人把莊子上下看好了,若有人敢鬧事……”顧廷燁撿過炕几上素絲帕子,輕輕擦拭手指,“我顧某人可沒雇過打手幫閒,別弄出人命來就成。”

  男人手中的潔白絹帕,染上淺金色澤,還泛著淡淡果香。

  第139回 蜜月

  “……果真如此,顧家二郎真長進了。”老人緩緩道。

  “兒子細細打聽了,確然如此。”長椅邊上站著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低聲回道,“顧都督一把火燒掉滿箱子的欠條借據,莊子裡的吆喝聲便是幾里外也能聽見。最了不得的,都督還給那幾個混帳東西一筆厚厚的遣散銀子。”

  十丈見寬的方形兵器房內,三面大牆上豎著高高的櫸木架,上頭懸掛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各式兵械,外頭日光明朗,順著高窗照入屋內,直映著滿屋的兵器的刃鋒精光耀眼。

  薄天胄今年已六十有七,卻依舊身形魁偉,筋骨qiáng健,少年時養成的習慣,一日不摸兵器便難受的緊,此時他坐在臨窗長椅上,用清油和絨布反覆擦拭著一柄兩尺余長的百鍛鋼製斬馬長劍,身旁立著一微發福的中年男子。

  “校閱三天,他竟半點不露聲色,真也沉得住氣。”薄天胄放下絨布,一手撫須而嘆,“怪道能於糙莽之際混出名堂來!如此,把你二小子放他帳下便是不錯的了。我這把歲數也不求什麼,只望著兒孫平安,若能在閉眼前給你們再留個襲封,便是死也值了。”

  “父親千萬不要這麼說!”薄鈞噗通就跪下了,雙目含淚,“都是兒子無能,文不成武不就,叫父親偌大年紀還要為兒孫操心!如今天下太平,父親便好好在家將養享福,莫要再勞累了!父親這麼說,豈不折殺兒子了,兒子,兒子……”他低頭垂淚的厲害。

  “罷了,罷了,起來!”看著一把年紀的兒子哭天抹淚,薄天胄忍不住瞪眼,“沒考個功名回來,倒學了一肚子酸規矩,世上誰人不死,你老子難道不是人,難道不會死?死前多撈些好處給自己骨ròu有什麼不對!大老爺們還動不動掉金豆,閉嘴!起來!把臉抹乾!”

  薄鈞堪堪收住眼淚,抽搭著勻平了氣息,壓低聲音道:“……父親刀槍血海五十餘載,二弟三弟連媳婦都還沒娶就死在了邊關上,咱家若論功勞,早該封個襲爵了……”

  薄天胄想起英年早逝的兩個兒子,心頭一酸,不去理大兒子,又拿起絨布細細的擦起劍來,自言自語著:“先帝溫厚仁和,在他手下當差,雖無大封賞但也平安,便是有些過錯也能含糊過去;可當今天子卻不一樣……”

  薄鈞怔怔看著父親,小聲揣測道:“所以父親急流勇退,早早解了兵符與皇上。”

  “急什麼流!勇什麼退!真退了還怎麼掙襲封?前兒申首輔要致仕,是人家兒孫女婿都得力,我有什麼?不過有個你這麼愣頭青的槓頭兒子!”

  薄天胄吹鬍子瞪眼睛,卻見敦厚魯鈍的兒子連句討巧的辯解也不會說,只呆呆的站在那裡挨罵,老頭子瞧了,無奈的嘆息著,“你要記住,有時候退不是真退,也有以退為進的,如顧二郎這回的作為,便是極好的例子。”

  薄鈞是個老實人,不懂就是不懂,也不會裝,老頭子看兒子一臉不解,長長嘆口氣,耐心的教導起來:“那顧小子明面看起來,不但吃了大虧,而且窩囊,你也這麼想吧?”

  “正是。”薄鈞點點頭,到老父身邊拖了把小杌子坐下,替父親輕揉著積年的老寒腿,“先帝仁慈,早給所有皇莊都下了‘不加賦’的明令,那幾個莊頭卻敢那般為非作歹,三五千兩年賦的莊子,不過十年左右,不但弄的佃農不得聊生,還落了三四萬兩的租錢和借款,哪有這般荒謬的事!天理國法俱是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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