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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還沒說完,只見一位年約四五十的貴婦走了過來,她生的圓臉富態,偏又一身醬紫色的金錢紋褙子,滿頭珠翠,實是富麗太過的樣子,明蘭趕忙站過去福了福:“甘夫人。”

  甘夫人笑容可掬,握起明蘭的腕子,親親熱熱道:“你這孩子,瞧瞧,這都瘦了一圈了,怕是忙壞了吧!你也是,若是累了,大可吱一聲,別人不說,我最是好事的,鐵定來幫忙!不過你也是個能幹的孩子,瞧瞧這屋子,這園子,嘖嘖……”

  甘夫人聲音高亢,偏又喜歡尖聲說話,她一開口全屋子都聽見了,只聽她挨個兒把屋裡屋外狠誇了一遍,持著明蘭的腕子不住讚嘆——明蘭生平雖受過無數讚嘆,但此刻這番誇讚卻是她最消受不起的,她只覺得耳畔一陣嗡鳴,頭皮發麻的厲害。

  甘夫人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而且還盡往親密了說,明蘭不由得納悶,她什麼時候和這歐巴桑這麼熟了?

  甘夫人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撫明蘭的鬢髮,一副親厚長輩的模樣,明蘭極力忍著不適,努力維持著微笑,她倒想看看這老太能弄出什麼么蛾子來?!

  足足半刻鐘時間,甘夫人說的天花亂墜,一般人怕是招架不住,偏明蘭不喜不怒,只低頭微笑著,甘夫人說上十句八句,她也只回三兩個字,雖冷淡,語氣卻溫和恭敬,絕無半分不恭逾矩。甘夫人漸忍不住了,然後話題一轉,只聽她道:“……你以後若有什麼難處盡可來找我,說起來我們也是一家人呢!呃……我那義女鳳仙兒如今可好?”

  明蘭心頭一緊,暗自冷笑‘終於來了’,她笑道:“挺好的。”多一個字她也不說。

  甘夫人頓了頓,忍了氣,笑道:“誒喲喲,我今日可遇上個惜字如金的了。”

  明蘭還是微笑不語。

  甘夫人暗咬銀牙,對著這麼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應是很好糊弄才是,偏生她只覺著有力無處使,不論她說什麼,明蘭一概這麼不咸不淡的,她只好再道:“我那義女原也是官宦小姐出身,可惜命苦了些,如今她進了顧家的門,算是脫了苦海了,還望你瞧在我的面子上,以後多加照拂才是!”

  明蘭依舊微笑著:“那是自然。”

  甘夫人有些氣竭,她努力再笑道:“鳳仙兒會讀書習字,也學了些詩詞歌賦,不過怎麼沒法和你比的,她若有什麼錯的,你儘快教訓,不必給我面子!可若你們能相處和睦,以後家裡家外的,也能給你添個幫手不是?”

  明蘭垂下眼瞼,溫煦羞赧的聲音:“這個好說。”

  甘夫人瞪視了明蘭良久,終於撐不住臉了,有些不悅的提高聲音道:“瞧你今日忙成這樣,我這做長輩也是於心不忍,不如叫鳳仙也出來幫個忙,順帶好叫我見上一面!”

  話音一落,周圍的談笑聲驟然輕了幾分,她們倆的說話雖不是全屋都聽見,但四邊的幾堆女眷卻是都聽見的,明蘭分明感覺到周圍無數探視的目光she過來,她們雖都裝作不在意這裡,但都明著暗著打量著事態發展。

  不少貴婦都暗暗搖頭,覺得甘夫人欺人太甚,哪有正頭夫人宴客之時,非逼著叫把妾室通房叫出來的,還這般當著眾人的面。

  明蘭靜靜的直視甘夫人,目光陡然銳利明澈,甘夫人被這樣的目光一照,頓時有幾分心虛,但也有幾分竊喜。

  一旁的袁文纓婆媳頗為焦急,這樣大的宴客場面,主家是斷然不能發火的,更加不好和賓客爭執,偏著甘夫人是出了名的牛皮糖,不怕臊不怕丑,慣會糾纏,就怕明蘭推脫不過,只能把那女子帶出來,到時候甘夫人領著那女子在眾人面前一見禮,那就算過了明路;到時候,只怕後患無窮!

  “幫忙?”明蘭微笑著反問。

  甘夫人一陣笑聲:“是呀,都是一家人,總不好你忙累的一把骨頭,她卻自個兒享福吧。”話音一轉,她又憂心道,“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她了……”

  “成呀!”明蘭打斷她的話,很慡快就答應了,四下眾人俱是吃驚,有些暗暗譏諷,有些面露嘲笑,還有些只在看好戲。

  甘夫人大喜,正要說話,明蘭忽笑的如春芳麗華,柔聲道:“早就聽說鳳仙姑娘才藝過人,當年乃教坊司一絕,今日我正怕那幾個女先兒鎮不住場面,不如請鳳仙姑娘出來彈唱歌舞一番,甘夫人,您說如何?”

  此言一出,半個屋子都靜了,女眷們都直愣愣的看過來,有幾個驚呆的連嘴都張大了,一旁的壽山伯夫人卻抑制不住笑,趕緊拿帕子掩住,袁文纓伏到她身後,雙肩不住抖動——妙!太妙了!對付這般不要臉的牛皮糖,索性乾脆拉下臉!

  明蘭的話里尋不出任何差錯來,說的都是實話,教坊司是事實,才藝過人也是事實,哪怕那鳳仙姑娘是過了明路的妾室又怎樣?大戶人家的爺們也有拿小妾出來歌舞宴客的。

  甘夫人氣的渾身發抖,卻見明蘭直直的對視過來,眼中坦然堅定,絲毫不懼。

  甘夫人只能收回目光,她做夢也想不到明蘭會這樣直截了當的把那層紙捅穿了,她還當明蘭這樣的小媳婦羞於啟齒,只能忍下這口氣呢;她臉色變了好幾遍,氣的臉色發黑,咬牙切齒之際,還隱隱聽見四周傳來譏笑嗤嘲的聲音,頓時臉色又轉成豬血紅了。

  其實在座的許多貴婦也瞧不慣甘夫人的作為,不過是事不關己,沒必要置喙罷了,但瞧笑話卻是不遺餘力的,她們既沒人幫明蘭,自然也不會來幫甘夫人了。

  甘夫人正不知如何下台之時,一直在最上首裝聾作啞的盧老夫人忽大聲道:“六丫頭呀,我說何時可開宴,要是把我老婆子餓壞了,回頭尋你祖母告狀去!”

  這句話逗的旁邊不少女眷都笑了起來,明蘭不好意思的微紅著臉:“哎呀,今日結識了這許多人,一時說的興起,差點兒就忘了!老夫人別見怪,咱們這就開席。”

  盧老夫人擺擺手道:“無妨,小丫頭頭回辦事,這已是不錯了!”

  說話間,明蘭叫僕婦們引著眾女眷出了花廳,往擺了飯的蓮池偏廳走去,盧老夫人這一打岔,不少女眷頗為失望,好戲是看不成了,甘夫人卻是鬆了口氣,就坡下驢跟著出去了。

  煊大太太瞧著一場紛爭消弭無形,趕緊幫著引路帶客,明蘭在賓客後頭壓陣,正要出門前,卻被身旁的袁文纓一把扯住,只見她笑的滿臉通紅,湊在明蘭耳邊低聲道:“你可知道,這不要臉的女人統共送出了多少‘義女’?”

  明蘭奇道:“很多個嗎?”

  袁文纓興奮的點點頭:“你家一個,沈國舅家一個,小鄭指揮使一個,還有北疆的幾位總兵!聽說是一次宴飲上,當時在座的將領都被甘將軍送了!”

  明蘭大吃一驚,她剛才已看出甘夫人的厚臉皮來,沒想到甘家厚顏到這個地步:“可,可可……沈鄭兩家俱是剛新婚呀!”

  把事qíng做的這麼招眼明顯,怕也只是個馬前卒,不知後頭的靠山是誰。

  “沒錯!本來我一直不敢跟你說的,如今看你是不怕的,我就放心了!”袁文纓露出米粒白的細細牙齒,興奮的兩眼冒光,“沈國舅家的那位鄒姨娘厲害,轉手就把那女子送了人;鄭家就要命了,不願和甘家鬧翻,可小鄭夫人又剛新婚,哪肯呀,哭死哭活的鬧了半個多月。鄭駿大人生怕惹來皇后不快,就決意替弟弟收了那女子,這下子鄭夫人不幹了!鄭夫人出了名的端莊嚴厲,最看不慣那種妖嬈女子,她二話不說給丈夫納了個良妾,說納妾可以,但納這樣的妾萬萬不成,於是又鬧了一陣……”

  “後來呢?”明蘭聽的興起,追問道。

  袁文纓笑的幾乎抽過去,斷斷續續道:“呵呵……後來鄭老夫人出馬了,她,她……呵呵,她替鄭老大人收下了那女子為妾!呵呵……鄭老大人臥榻多年,連動都動不大得了……”

  明蘭一陣嘆服,張口結舌:“天哪,天哪……這,這……”

  “所以呀,鄭家兩妯娌才這般僵的。”袁文纓終於緩過氣來了,抹抹笑出來的眼淚,“我家大嫂和大鄭夫人原是手帕交,她自己娘家路遠,是以常來我家做客,她把這事兒說了後,我們都覺著氣憤呢!哼,哪有這樣不要臉的!”

  兩人捧著肚子笑了半天,笑夠了,趕緊一起往外走,她們都是慡朗風趣的性子,很是投緣,走著說著,一路歡笑,明蘭隨口問道:“對了,你可回過娘家,瞧過新侄子了沒?”

  袁文纓頓時唉聲嘆氣起來:“哎,我去過了,二嫂很好,小侄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有我娘不好。”

  “怎麼了?”

  袁文纓愁眉苦臉道:“前陣子姑姑給我爹送了個妾,我娘鬧的差點把屋頂掀翻了,可還是沒轍,前日已敬茶進門了。”

  “啊?!這麼……”快?!

  明蘭喜出望外,差點露陷,話到嘴邊趕緊改口:“姑姑怎麼這樣?”

  “是呀!”袁文纓憂心道,“也不知姑姑怎麼想的,弄的個二十來歲的老姑娘,說也是規矩人家出來的,只是父母雙亡後,為了撫育弟妹耽誤了婚事,模樣性子都不錯,還會讀書寫字,爹爹……”她重重嘆了口氣,“爹爹很喜歡。”

  明蘭深深敬佩壽山伯夫人的效率,真是高素質人才呀,一點就透。

  忠勤伯爺上了年紀,又生性嚴謹肅穆,十幾歲的小姑娘未必能讓他入眼,反而是這種有人生閱歷的溫婉堅qiáng女子更合適;何況,能為了撫育弟妹而耽誤自己婚事的女子,想必人品也不會太差,將來不至於真鬧出寵妾滅妻的事來。

  這下子華蘭的婆婆該有事忙了,希望華蘭能過上舒心些的日子,明蘭暗自鬆了口氣,側眼瞥了下袁文纓,又覺得心虛。

  她摸摸鼻子,低頭皺眉,挽起袁文纓的胳膊,一臉沉痛的往前邁步,堅定的表示:作為閨蜜,她們將同悲傷共命運,你媽被小三了,等於我媽被小三了,在這個充滿合法小三的世界裡,讓她們一起努力,共創美好明天。

  第126回 宴飲前後(下)

  此時偏廳已然擺好飯桌,敞闊的十二扇廳窗全開,也不見擺設如何富貴,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又不失靈動嫵媚。

  窗外的五月春光,染的天氣潤和舒適,廳畔蓮池方向,傳來幽幽清風,隨風而來的是潺潺水聲,伴著水面飄落的淡色梔子花瓣和幾片翠葉,廳中涼慡溫潤,清香盈然,眾女眷俱是怡神慡朗,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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